致敬！三炮连那从军的岁月

晴

　　当兵，是我从小深埋心底的一个理想。我一表哥曾任28军长朱耀华的警卫员，每次听他说起部队战备趣事，都羡慕不已。那个年代，来自福州郊区的我，面临高中毕业，无法继续求学，要回生产队务农的困境。当兵成了我人生唯一的最佳选择。老爸说，现在和平时代，没有战争，去部队锻炼几年，退伍可以分配工作。就如在我家聚会时，都已洗尽铅华解甲归田的战友们笑谈当年参军并没有像报纸等媒体所宣传的那么高尚，只不过为了糊口或谋个好工作而已。不过在当时，三炮连，这个位于闽南程溪柿仔小山坡驻地，确实圆了梦想。七二年十二月我如愿以偿穿上梦盼已久的绿军装，和来自天南地北的兄弟一起响应祖国的号召，满载着青春热忱和沸腾的理想分配在营区，开始从军历程。能进部队当兵荣光无上，也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变。

　　军队生活，苦多乐少。现实和理想存在着巨大的反差，也只有真正进入了，才会褪去外在光茫，才会有深深的感受。我，一个刚迈出校门又马上跨入部队毫无社会经验的弱冠少年要面临着：每天的内务整理；操场的队例动作；后山的火炮训练；半夜的紧急集合；冬，夏两季的徒步野营拉练；忙不完的种田割稻；站不完的岗哨……真是苦不堪言！最快乐的事：今天我休息；最惬意的事：政治学习免训练；最盼望的事：亲朋好友来信；最难受的事：被领导批评；最深刻的感受：当兵苦，当兵累，当二七一团的兵最苦最累。

　　我还记得初到连队之时，尚未褪去一身稚嫩书香气的我，又不解行伍规矩，和老兵相处不怎么融洽，再由于自身性恪木讷，不善言语等原因，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混三年回家的思想，以致于给大家造成不好的印象，所以进步缓慢。曾经有老兵总结新兵在连队不吃香，领导不讨好的原因：一自大型，自认为见识广，自以为是，爱出风头。二清高型，接受能力强，占着有点文化，却看不起没文化的兵。三怕苦型，遇事三分热情，不能坚持到底，怕苦怕累。四蠢笨型，接受能力弱，头脑一根筋，不懂变通。这些陋习我多少都占有一点。要知道做一个合格的兵不容易，做一个优秀军人更难，军人就是一种责任，就是一种担当。故当兵三载，没有立功没有受过嘉奖，没有提干，没有入党。

　　退伍回村参加生产队劳动，半年后因土地征用政策分配到市属单位工作。按世俗观念来说，我并没有得到当兵的任何实惠和退伍军人光环(光荣之家的牌子至今还丢在屋角)，但在这段短暂的经历，为何能让我情于心结，久久难以忘怀呢？新春以来，新冠肺炎病毒肆虐全球。在全民宅家抗"疫"的日子里，曾闭门细思人生一段段经历，军旅时光总是化不开的永恒情结。它像电影片段一样深深地铭刻在大脑中，不断地回放着。究竟那些光阴让我学到、得到了什么呢？

一，有了锻炼健康有型的身体。记得到连队第二天，清晨新兵早操，佘班长把我们带到操场列队站好，严肃对我们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一名军人，军人要有军人的风范。要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立正时，挺胸收腹，目视前方，两手中指贴紧裤缝，膝盖并拢，保持不动五分钟。谁动谁出列，再罚站五分钟。日经月久的部队严格队列训练，就是再差的体型也能练成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精神抖擞的军人。而这种干练、笔直、镇定的军容军姿让我终身受用。

二，培养了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从小我在长辈的精心呵护下成长，过着吃穿不愁的悠闲生活。从校门迈进军营，缺乏社会经历的历练，更缺独立性。而入伍后，离开了父母，失去了依靠，纵然有着千不甘万不愿的性子，但衣服被子总得要自己洗，每月津贴费得盘算着用，和领导、战友关系得自己独立应对，身体不适或病痛得自己处置。远离家乡亲人，依靠的这根"拐杖"就自然而然扔掉了。独立生活，方有独立的人格，拥有独立的人格，才能在以后人生独当一面，堪为人儿、人夫、人父。当退伍返家时，亲友们都觉着我确确实实比先前懂事了，能办事，会想事了。

三，塑造坚持就能胜利的观念。军队是封闭的特殊环境，人人事事都争上游，没有人同情弱者，落后让人鄙视。部队训练很辛苦，磨掉一层皮更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冬夏两季的野营拉练，作为一个野战步兵团的兵，这个拉练可是一步一步走下来的，而且负重一般都在四十斤以上。拉练不但吃不好、睡不够，而且颈、肩、腰、腿、脚全身上下疼痛，让你体会到什么是举步维艰。中途还不能退出，队伍向前一步，你也必须紧跟上。掉队了，你也要在部队休息时赶上。坚持，坚持，再坚持，直至胜利。

四，眼见之处豁达。一代伟人曾说过，军队是所大学校。部队隔三差五地进行政治教育，早操或训练遇到下雨就改在俱乐部学习，还有每周日晚上的班务总结会。在这个特殊学校里，我们不断接受各种政治、军事、纪律等各方面教育以及整天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战友摸爬滚打在一起，自然会收纳各种信息。眼界，心胸均为之敞开，同时丰富了阅历。阅历就是财富，阅历就是能力，阅历就是人生。登高必自清，远行必自弥。

以上种种我想这就是军营磨炼带给我们最大的收益，不但个人的意志、耐力、体质都得到锤炼，而且在迈入以后的人生旅程中也打下坚实的基础。

　　三年来，早操、早饭、训练(学习)、午饭、午睡、训练、菜地、晚饭、学习、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乏味枯燥，简单粗暴的集体生活。当兵三年，一年傻，两年精，三年油。闽南的石头房没有特别眷顾我，我始终是最普通的一兵，但因身在军营，通过耳闻目染，不知不觉改变我的习惯，在不断重复中改变了我的思维方式和做事方法，在长时间高强度的精神和肉体压力下，改变了我的心智和承受力。在潜移默化中，让我人品修养得到提升，意志得到锤炼。"戎马三秋暖，抵御一世寒"，当兵一阵子，受益一辈子。在这里我们学会了自立，学会了自理，学会守信，学会了坚强。在这里我把青春和汗水留给三炮连，三炮连把人生最大的财富、坚毅和顽强的拼搏精神馈赠给了我。如果说，现在事业上有点成就的话，确实离不开三炮连这段军旅经历。我感恩三炮连！曾经当过兵，不是一句轻松的笑谈，因为那是一段特殊的经历，那是一种无法表达的情感。男子汉应该有行伍的经历，如果有来生，我仍然还想当回兵。

　　今年的建军节又要到了。当兵那会儿，心里老盼望着"八一"来临，"八一"就意味着：夏日炎炎下停止训练休息一天，同时改善伙食，或中餐加鱼添肉，或各班包饺子。七十年代步兵一天的伙食标准才四角八分钱，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八一”节自然就很吸引我们。如果部队在营区，还能看上一、两场地方政府的慰问文艺演出；如在外野营拉练，驻地政府会上门送来一些慰问水果等，让我们一饱口福。七六年退伍回乡后，当了半年武装骨干民兵(大队民兵连有发枪支)，当年的建军节，公社武装部命令，以各大队为单位，挑选精壮年青人组成民兵排，从义序浦口武装泅渡乌龙江(闽江的分支)。虽然我们都生长在江南水乡，从小泡在水里，但能背着七斤半的水泥枪，横渡一二百米宽的乌龙江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虽然退伍兵都是民兵，但漳州部队退伍老兵是不二人选，因为我们都练过。演习中，当我身背水泥枪奋力搏水率先游到对岸，吸引了不少观看的年青姑娘的眼球。同时武装部领导还赞不绝口："英雄团老兵就是厉害"。那时我们大显身手，得意自鸣。参加单位工作后，领导不是退役军人，建军节也不是法定节假日。但每到"八一"时我总会留意福建日报等地方报刊(当建军节来临时，地方报纸都会多刊登关于军队建设的报到文章)，每每浏览到有关"济南第二团"的报道，都欢欣鼓舞，倍感亲切，还会满脸自豪地向朋友们介绍：快看，这是我的团，我的战友......

　　花开花落，潮涌潮退。不经意间，我们都已走向人生的古稀之年。自从退伍后也不曾和战友多联系，除了我们福州兵几个。早些年也曾寻寻觅觅战友的信息，总因着事务繁多，跟战友间的交道也不多尽兴，直至卸下这满身的俗务。前年当我获悉战友的信息，马上联系沟通筹办三炮连战友榕城聚会。当我把要组织三炮连榕城战友聚会的想法及开支预算和家人摊开时，内人说，当兵时也不曾见我多辉煌，战友中比我风光的多了，干嘛要出风头。女儿不解：预算要数万元。况且战友来自东南西北，会一次，以后很难再见一面。再者我已年近古稀，在出钱出力担责任的事还是不做的好。但我说，组织战友聚会是我的心愿。当我有一定能力、财力时，一定要回馈社会，不辜负当年火红的青春和兄弟般的战友。漳州聚会前后，更是亲力亲为做好每一个细节。当以为原连队营区已拆，为了还原连队原貌，让聚会的战友睹图思物，睹物思人，驱车平潭数百里上门求画，回来路遇倾盆大雨，车熄高速路上，拖车、维修，搞得实在狼狈不堪极了……当时也曾有过一转头的念想，到底如此付出值不值得？后来明白了，无关值不值得，最主要开心就好，心想那就去做，去成全，也是美事一桩。无需计较太多，那会不快乐。

　　有人说，当回兵就像土烧成的陶瓷，即便后来破碎成片，但永远区别于土。每一颗粒依然坚硬，依然散发着特殊的光彩。而土就算捏成了形，涂上绚丽的色彩，一旦受压又回归松散，其间的距离就是一场火的历炼。在部队这大熔炉中，我们这些土虽然都过了火，但还是有大区别的。我内人见我为战友聚会时常废寝忘食伏案涂鸦曾调侃，你战友有的熔成了精美的瓷器；有的炼成了实用的陶器；而你却烧成了粗糙的瓦片，碎成建筑垃圾，被我偶得垫了家庭桌脚而已。是的，军营那是一片贫瘠和肥沃交杂在一起的土地，有希望也有哀伤，有梦想也有幻灭。当兵很苦，但苦从何来？仅仅是因为训练苦吗？为什么有的人从不后悔当兵，有的人去了就后悔。除了外在的环境影响，我们的遭遇也和自身的修养性格有关。

　　军旅生涯，缠绕的岁月。四十多年一恍即过，岁月，你在我曾经稚嫩的额上刻下一个个故事的印痕。风风雨雨的军旅岁月，把我人生幕布缓缓地掀开，如歌如诗的的回忆，就像潮涌般一幕幕在眼前走过。双眸逝去的是当年的天真懵懂，而蓄满的却是属于自己的沉稳和智慧。军旅岁月一载载缓缓划过，抹去了纯真，却倾注了成熟。它就像一首让人回味无穷的歌，永久永久地激荡在我人生的每一寸天空。三炮连！感谢你锻炼了我，引导了我！

——黄树春

完稿于二零二零年七月二十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