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梦——1977年高考追忆

万里行

　　“七七级”，一段正在逝去的历史，一个特殊年代的缩影。

　　“七七级”，一个特殊的概念，一个特殊的人群，一个特殊的现象，一个特殊的符号。

那是当年中国高教史上绝无仅有的记录，世界大学校园里独特的风景线。

　　它之所以特殊，因为它与中国特殊的历史紧紧相连，它与沉重的社会历程紧密相依。

他们从“文革”中走来，经历了“文革”的深重磨砺，经受了“文革”结束的嬗变，是中国“十年文革”与改革开放的见证人和幸运者。

　　1977年8月4日，复出不久的邓小平同志主持召开了科学教育工作座谈会，会议上武汉大学副教授查全性痛陈了当时高校招生制度的弊端，大声疾呼改革高校招生办法。

　　当时，全国高等学校招生会已经结束，有关招生文件已经送到了邓小平案上，1977年按老办法招生几乎已成定局。

　　1977年10月2日，时任教育部长刘西尧根据全国科教工作座谈会精神，就高校招生改革意见报邓小平，及邓小平报及华国锋，内部的行文流程单。

　　1977年10月12日，国务院批转了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明确：废除推荐制度，恢复文化考试，取消领导批准，一切择优录取。

　　就是此次座谈会，邓小平一锤定音“今年就恢复高考”。

8月13日，教育部主持召开了1977年的第二次全国高校招生工作会议。

10月21日，《人民日报》刊登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如一声惊雷响彻大地，点燃了无数人被压抑了十年，希冀通过高考，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的希望之火。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小学时代，正是激情燃烧的年代，那时，我就憧憬着学好文化，将来进入大学深造，学好本领，报效祖国。

但是，历史在此转了个弯——

　　小学毕业时，邢燕子、董加耕等知识青年到农村插队落户典型宣传已在全国所有媒体刷屏，毕业升学考初中的语文试题已是“做一个社会主义的新傻子”，“请君入瓮”，按题作文，将来做个社会主义的新农民吧。几年后，一语成谶。

　　1966年5月，骄阳似火。我们从要塞公社澄南大队六队参加农忙劳动结束，已经无法继续学业，批判“三家村”、“四家店”的文革热潮已如火如荼。

那时，我们才初中二年级。

　　不久，学校学生都被卷入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之中，大学也被迫停止了招生。

　　偏安一角的江南小县城，从此“风雷激荡”，红卫兵、破四旧、横扫牛鬼蛇神、打倒走资派……，教室里再也放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

　　1968年9月，滞留在学校的学生们，已经无法再复课闹革命，上学无门，务工不能，便剩下了华山一条道——到农村去，上山下乡！

我们66、67届初高中生500余人，插队到了吴江县金家坝、莘塔、北厍、屯村、八坼公社。

　　1972年夏，国家恢复了高等学校招生，因文化大革命那特殊期间，充斥着“革命”的气息，“自願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史称“工农兵学员”。

　　1972年，我返回江阴祝塘公社继续插队。

1974年，那年旧梦复萌，报名上大学，因下乡表现突出，贫下中农推荐到了公社，可是普通平民家庭子女，又囿于家庭成份、社会关系，以及离乡背井插队在外，当地的权势人脉全无，梦想很快便象肥皂泡那样，轻盈地破灭，“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1975年夏，县委路线教育工作队生涯结束，不甘寂寞的我，再次试水，再次名落孙山。

　　1977年，当时已经“掺沙子”，借调到了县革委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工作。也许是家庭的熏陶，“范进”精神的鼓舞，第三次报名上大学。

那年已经开始文化课目的测试，小试牛刀，考试成绩名列前茅，但是成绩连“参考”都算不上，，名单送到县里，自是再次“此梦又难圆”。

　　几经奋斗，几经挫败，三起三落，大学梦未圆，如今说起，已是风淡云轻，心情恬淡，可当年，岂是一个愤懑了得。

　　1977年冬天，我国举行了唯一的一次冬季高考，从66、67、68届“老三届”到应届生，积压了11年的毕业生，570万人走进了考场。

　　当年，国家正从文革中走出，经济正待恢复，中央决定，考生仅收五毛钱报名费，其余都由国家承担，试卷没纸，调用了《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纸印考卷。

　　恢复高考固然可喜，给了我一个真正平等竞争的机会，但距离考试仅剩一个多月时间，离开学校又已经十年，而且当年我的学历仅是初中二年级！

　　当年迎考，基本没有复习资料。语文、历史、地理，得益于“躬耕陇亩”的岁月里，毛泽东著作的学习，得益于批“走资派”、批林批孔、批儒家等一系列的批判运动，从中学习了大量的历史、地理知识，也在多年大批判文章的撰写中，无形中提高了语文写作水平，此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正式考试的作文题目是《苦战》，源自叶剑英“”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

十年农村生活，历尽艰辛磨砺，当年忽而酷暑似火，忽而雷雨交加的“双抢”生涯，历历在目，刻骨铭心，自是万般感受涌入笔尖，一时下笔如有神。

　　时过几十年，当年高考试题已大多忘却，依稀记得，历史题，有一题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填空题；地理题，在空白的中国分省地图上，填上各省省名；语文题，古文《荀子.劝学》一段的翻译。由于平时的积累，答来倒也不觉难。

　　考试关键是数学。

由于当年仅67届初中，三年初中都没上完，遑论高中了，平面几何、立体几何、解析几何、三角函数、微积分……，都未能接触过，应对这次高考难度系数可想而知了。

　　应该说，得益于父母是南菁等中学的数学教师，并受益于书香之家的基因传承，一个多月里，步不出户，臀不离凳，急用先学，硬是把十几本数学书啃了下来，记得当年晚上做梦还在解析几何题目，而且正确无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初考和复考中全部过关。

　　77年高考，江苏因全省报名人数太多，所以决定分两次考试。

第一次初考，由各地区出题和组织所有报名者参加，实行淘汰制，文科语文超过80分，两门总分超过115分才能进入复考。当年我返回祝塘中学参加了初考，分数虽然没有公布，但自我感觉考得应该不错。

那年初试在11月28、29日两天，考生在所在县的公社一级进行。

12月23日至25日，全省统一组织复试，考场设在县级以上。23、24日，考试科目是数学、语文、史地、政治，25日，外语考生加试英语。

这也是恢复高考以来，唯一的一次在冬季举行的考试，当时正值三九严寒，天寒地冻。

当时，苏州地区报名参加高考的初试考生有28140人，通过初试、复试，最终录取的考生仅2191人，录取率很低，仅有7.79%。

　　第二次为复考，全省统一命题，初考成绩达到省考标准者参加全省统考。

12月23日、24日两天，我在县中参加了考试。第一天上午，考试结束自行车回家途中，脑海中仍萦绕着考试场景，几乎从车上摔下来，吓得后来全部步行了。

　　复考结束后，我们那一年並不公布考试分数，就要求填志愿。可那年大学大多还没恢复正常，招生的学校和专业少得可怜，因此基本上没有什么选择的空间。

　　 按县招生办通知，文科的第一志願、重点高校仅南京大学考古专业，其他第二、第三志願就只是江苏师院、扬州师院、徐州师院。

　　当年，能上个大学，跳出”农门”，不再“扎根”农村就是最大的心愿，学校、专业、志愿都已退而求其次了，就按照县招办要求，按葫芦画瓢了。

　　1978年2月下旬，我刚到县革委会知青办公室上班，同事告诉我，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在县委宣传部文书室，当时脑海中突然涌出了两句李白诗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若干年后得知，77年高考时，省高招办有个规定，老三届毕业生超过录取分线后，只录取师范院校，不考虑南京大学等重点院校，那年南大文科的录取分数线是280分。由于此规定，使我当年与南大又失之交臂。

　　1977年高考，全国570万人参加考试，录取27.297万人，录取率仅4.7%，是迄今历年高考录取率最低。现如今录取率已达80%左右，真已是“换了人间”。

　　人，贵在有梦想，有了梦想，才有了目标，才有了不懈的追求。

我的大学梦，残酷的现实几乎将此击得粉碎，但是我记住了康德：”人的本性，就在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为了这梦想，追求了，拼搏了，而且终于成功了——在那稍纵即逝的历史机遇面前。

　　4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高考制度的改革，已经成为了大多数青年人生的必由之路，它承载着社会阶层的流动，体现着社会的公平公正，给了人们天道酬勤，通过自身的努力、拼搏，实现自己的梦想与人生价值的希望和力量。

　　1977年高考的恢复，改变了中国的命运，改变了中国整整一代人的命运，从此，拉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序幕，一大批优秀青年成为了改革开放与经济建设中的中流砥柱。

　　流年似水，冲不尽岁月刻下的印痕。今天，我们骄傲，当年的坎坷不曾消磨我们的意志，没有蹉跎青春的时光，曾经因迷茫而探索，因挫折而发奋，因痛苦而图强，因追梦而不懈，反省过往，感悟人生，我努力了！

　　一转眼，40余年过去了，77级的学生如今已两鬓斑白，逐步退出历史舞台，但始终与祖国的发展、社会的进步血脉相连。

高考还在继续，还在不断发展，历史曾经赋予它的特殊意义，始终记忆在史册、记忆在中国人的脑海中，特别是我们77级的那代人的年轮中，因为它是我们迟来的青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