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岁父亲的芭蕉扇说起

拍客张光林·视觉新海安

老父亲生于1920年9月,用2020减去1920,足足100岁,用邻居的说法,他已经101岁。<br><br>这几天,在老家陪伴父亲。睡觉的时候,总是不时的、无规律的、时轻时重的听得芭蕉扇的拍打声,这才使我突然想起,父亲一直在使用着的芭蕉扇。 这些天,阴雨连绵,有时还夹着大雨甚至暴雨,雨水时而飘洒时而间断,温度总在二十四五度之间,给人带来惬意的凉爽,不用开电扇也不用开空调,按理说,这个时候是不需要通过芭蕉扇的摇动来降低温度的。<br><br>而且,父亲的帐子完好无损,标准的尼龙蚊帐,既透气又阻挡小虫,也不需要通过芭蕉扇的拍打来驱赶不速之客。<br><br>经过仔细的观察和回想,朦胧之中才找到了似乎是准确的答案。 <br><br>父亲的芭蕉扇,年代久远,按照推算,应该“生”于80年代初期,应该属于父亲使用芭蕉扇中的第三代或第四代。<br><br>那扇面,比现在市面能买到的大一些,扇面圆圆的,厚厚的,一看就能想象得出,当年长出芭蕉扇的树干一定是既硕大又健壮。<br><br>扇子的周边,使用棉布条缝包过,为的是能让扇子的边沿更加结实耐磨,这应该是妈妈留下的杰作。由于年代的长久,有的边沿缝包的地方已经被磨破,以此证明它不是一般的现代用品,已经沉淀了一些古朴气息。 靠近扇柄的地方,尘屑嵌入于每根径状排列的棱角之间,不会自行掉落,抹不到也刷不掉,正面是,反面也是类似。这些秽尘的存在,进一步证明了这芭蕉扇具有了大把年纪。<br><br>扇子的柄梗与扇面交接处,由于常年握住的原因,显现出已被磨损的痕迹,在扇柄的中间向外、手握处的外端,则有陈年汗渍的残留,就像讲究的人、富有的人喝茶用过的紫砂壶残留着许多茶垢一样,印证着芭蕉扇的岁月悠长。 我们这些50后的农村孩子,对于芭蕉扇的记忆和认知,大致始于60年代中期。<br><br>小时候,在一般农村家庭,芭蕉扇也属于奢侈品的一种,只有成年人以上的对象,才有可能被列入“人手一把”的预算范围,小孩儿是不能独立拥有的。<br><br>像我们这样的穷家庭,全家七八个人,一般会控制在两、三把左右;倘若想要增加计划,必须得到父母亲的“审核同意”,再交由大一些的孩子去执行买入。<br><br>买入的途径倒也非常简单,一般会在收麦到秋天来临期间,有供销社或大队小商店的人,挑着货担,载有农家日常用品,包括做针线的小工具等,来到农家门前或田间地头,那时还有一种高大上的说法,叫做“支农下乡”。<br> 但是对于我们这般大的孩子来说,最能被吸引眼球的是货担上的芭蕉扇、草帽等物品。有没有更能让我们心动的物品呢,那就是花花纸从两头拧起结的纸包糖和“裸体”的薄荷糖,虽然知道好吃,虽然也很想吃,但是自己比较“知趣”和“识相”,那“不是我的菜” ,只能是咽着口水狠心地将视线慢慢地、残忍地挪开。<br><br>家中芭蕉扇的分配使用也是有谱儿的。傍晚的时候,小孩子拿着芭蕉扇,给家里的每一张床铺驱赶蚊子,叫做“掸帐子”,将蚊帐门放下并小心翼翼地掖好;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孩靠在大人的旁边,大人边吃饭、边扇风,叫做给小孩儿“带风”;吃完了饭,大人们有时也会稍事休整,打着饱嗝摇着芭蕉扇,算是一种享受。<br> 中午饭后,母亲或奶奶,一般会哄着小孩睡觉,一手推拉着摇篮,一手摇晃着芭蕉扇,孩子看着妈妈或奶奶的慈祥,接纳着芭蕉扇送来的凉风,摇晃着、微笑着安然入睡。望着小孩渐入梦乡,妈妈或奶奶还会在小孩儿的脸上亲上一口,并将孩子小肚子上的衣服理一番,会心地笑着走开。<br><br>忙活了一阵的大人们,有时也会说些“八五”(土话,家常话),有的会午休一会儿。但是,我们记忆最多的常常是,大人戏弄着六七岁、七八岁大的孩子,说是让小孩给大人“掌风”,其实就是让孩子给大人用芭蕉扇扇风。孩子们很天真,认为这是大人给了他们一次表现的机会,于是会用双手死握住扇柄,一个劲的上下扇风,大人们也会适时地给予鼓励,“扇得好,扇得好”;有时候大人们还会“反打正敲”,说什么“不能扇、不能扇,扇了我会头疼”之类的话,听到这句话,小孩儿越是来劲,会扇得更欢,不知不觉中就中了大人们的“奸计”。<br><br>小孩儿什么时候可以独立使用芭蕉扇呢,那是在大人们上工之后,每人可以手拿一把芭蕉扇,尽情地扇着,尽情地玩着,这也是一种“息人不息车”的思路,提升了资源利用率。 70年代初前后,我们农村的扇子品种稍微丰富了一些,增添了由编织蒲席的材料编成的扇子,有圆形的,但更多的是上宽下窄的梯形模样,由于这种材料的柔软特性,一般会在梯形的四个顶点之间用“X”形竹篾子支撑起来,以增加刚性美化版型,但是由于其寿命和使用的实用性不及圆形芭蕉扇,后来也就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再后来,出现了一些纸质折扇之类的,也因为中看不中用而不被庄户人家接受。<br><br>在那时,芭蕉扇的好丑多寡,也是一户人家经济水平的侧面反映,很多数人对于芭蕉扇的保护和珍惜也就在情理之中。<br><br>那时,经常有人会在芭蕉扇上打趣地写到:“扇子有凉风,宜夏不宜冬;要是有人借,等到八月中(阴历八月半)”。 这种打油诗般的文化并不值钱,都是大家口口相传,不知道上几辈子就有了,可贵的是将这种文字制作到芭蕉扇上的过程和功夫。<br><br>操作过程是这样的。先用墨汁水将这一段文字写到扇面上,文字落下的区域选择很有讲究,一般是在扇柄在下、扇面朝里时的偏左上角或右上角的地方,反正不宜写在正中间。按照从右到左、由上而下的顺序排列,并且在落款处写下写字人或扇子主人的名字,讲究间架和适当留白。<br><br>乘着墨迹未干,抓紧时间,点起煤油灯或蜡烛,并且想尽办法让煤油灯或蜡烛尽量地大火点燃并冒着浓浓黑烟,在离开灯火冒烟处较远的地方,将写字的部分面积正对着黑烟,用黑烟将其熏黑,那浓浓的黑色烟雾会滞留在扇面上,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幅字画的设计,边沿浓淡相宜恰到好处;粗略看去,就是一块黑色的版块,看不到字样。<br>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决定了整个作品的匠心设计,成败雅俗决定其间。 <br>最后的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就是将刚写完的扇面浸泡于水中,用抹布或者毛刷,将写字地方的墨汁洗涮干净。<br><br>原理是,写字的地方由于墨汁的阻隔,黑色烟雾只能留在墨汁的表层,不能印制到扇子上,随着水的冲洗,墨迹会立刻褪去,清晰留下褪去墨迹后扇面的本原颜色,黄中带白、白中微黄,一幅黑烟颜色为底、扇面颜色为字的书法作品就跃然扇上,黑色与淡白色的二元色调搭配,一幅水墨风书法作品横空出世。<br><br>更有的高人,还能够玩出“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不用墨汁只用清水书写,也能达到同样效果,只不过在功夫和火候的把握上更见老道,一般人玩不来。 “要是有人借,等到八月中”,确实如此。一般过了八月半,妈妈就会将芭蕉扇洗干净晾晒,小心收入橱柜或箱子,留着下年再次享用。<br><br>是的,扇子有凉风。在我们童年的认知中,一定是这么说的,更加是这样理解的。就是说,随着扇子的摇动,就会奇迹般地刮来比周边温度低得多的凉风,其实,这个认知是错误的,而且错大了。<br><br>扇子的摇动,只是带动了周边空气的流动。如果你的身子比周围热,你的感觉就是扇子有凉风;如果你的身子比周围冷,你的感觉就是扇子有热风;如果你身子的温度与周围相当,那你的感觉既不是凉风也不是热风,只是普通的两耳生风。 这种错误的认知并非错误。人就是这样,感觉是凉风就会心平气和、和颜悦色;感觉是热风就会心烦意乱平添烦恼;感觉是耳边之风,又会做出更多的解释和反应。<br><br>现代技术老早超出了过去的想象。有了电风扇,就能“人造”出大风,还能吹出摇头风,还能吹出阵风;有了空调,就能制造出真正的凉风和冷风、热风和暖风,据说还能模拟出芭蕉扇的风、纸折扇的风和卷起半边草帽般的风,真是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br><br>但是,这一切的技术、一切的风,恐怕还是不能制造出心静自然凉、心躁自然烦的心理感受。<br><br>老父亲对于芭蕉扇的理解,一定会超出我们的认知,用惯了芭蕉扇的老父亲,我想让他继续着芭蕉扇的拍打和摇动。<br><br>调节心理的扇,永远会在你自己的手中被操弄,或许是让你在悠闲中摇曳,或许是让你在折腾中舞动。<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