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这几天浏览纪念契诃夫的帖子多了,便想起了艾湫。我的这位熟人也译过契诃夫的作品。此公年长我20多岁,早已西去了。</p><p> 新中国前30年,出版了几乎全部的契诃夫作品,翻译的主将是汝龙,此外也出现了一些次要的契诃夫作品翻译家。这位艾湫是四川作家,曾供职于温江专区人民艺术剧院文工团,是专职编剧。(这个文工团居然有四位专职编剧,记得有周又郎、于晗、艾湫、陈泽远、龙涛。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少年时的我很艳羡他们,奢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专业作家。)进入八十年代,没啥“剧”好编了,温江专区也被成都市吞并,这几位编剧合併到成都市文化局,“闲”起来了。此时发现艾湫改行写起了短篇小说,同时也翻译俄罗斯文学。</p><p> 四川有一家刊物的编辑寄了一份打印稿给我,是艾湫的译作,要我写书评。他们选中我的原因是误以为我熟悉俄国古典文学;另外,可能读到过我发在《四川文学》的《简炼,是才华的姐妹》(谈契诃夫作品的艺术风格),以及高校学报的《略论契诃夫短篇小说的艺术特征》一类文章。</p><p> 艾湫这篇译作的标题是《牙医》,汉字4千多。读了一半我就有些疑惑,读完后颇为艾湫惋惜,这番辛苦显然白费了。这篇“契作”汝龙早已译过,标题是《齿痛》。汝龙的译作我很熟悉,不少作品赏玩过多遍。我把有这篇的汝龙选本邮给了艾湫。一周后收到了复信。信很短,称呼是“小温同志”,没具体答复,唯“甚望一晤”,然后是他府上地址。论年龄和文龄他都是长辈,我心里也没什么不快。</p><p> 见面后他直奔主题,首先申明“汝译只读到过一个选本,没见到这篇!”</p><p> 我赶紧说:“我知道!”</p><p> 他说:“你觉得仅以这篇作品论,我的拙译与汝译有什么差距?”</p><p>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道,这哪里是差距,完全就是悬殊啊!当时我虽少不更事,也不会不懂得尊卑长幼之序,明白道理要讲出来,但话应该委宛。</p><p> 契诃夫在写给兄弟的信里不止一次提到“简炼,是才华的姐妹”(汝龙译)。而当代一位童道明先生却译为“简洁,是天才的姐妹”。在中文里,简炼与简洁、才华与天才是有区别的,具有一定语言鉴赏能力的读者当能体味到;而且,仔细品读契诃夫原文,你不能不击节叹赏汝龙的力道。“略带忧伤的美”(童先生语)也好,“诙谐美”(沙汀语)也罢,都不难辨别。品读契诃夫作品的要点不在这些,而在玩味其描绘的准确度与生动度,及塑造人物形象的精细雕刀在方寸之间刻划立体感极强的场景的神奇手指。如是,读者的文学修养、语言品鉴能力更不可或缺。无论你是翻译家、评论家也好,学者也罢,能不能对契诃夫短篇有兴趣从而“把玩不厌”(沙汀语),是你有没有文学品鉴能力的试金石。翻译家更须如此;你连原作的味道都没品透,怎么能动手去翻译呢?汝龙译《齿痛》,充分体现了原作的洗炼精神,译成汉文只两千多字;艾译《牙医》却有四千多字,其余就不必说了。</p><p> 我当然把话讲得曲折回环。但艾湫还是感觉到了蜂芒。他沉吟半晌,问道:</p><p> “可不可以不对编辑部说?”</p><p> “这个是当然!请放心……”</p><p> “可不可以仍然请你把评论写了?”</p><p> 我稍一迟疑,马上说:“没问题的!”</p><p> 就这样,我的评论文章附在《牙医》后面发表出来了。</p> <p class="ql-block">照片右一为艾湫,右三为温靖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