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的春天（中篇小说）

罐子里的春天

原创作品未经允许，不得随意转载作者刚子 01 春桃死了 春桃死了。清晨鸡叫三遍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们都去小河边挑水，发现了春桃的尸体。 早上的阳光照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绿油油的草地上铺满了金灿灿的野菊花。春桃穿着出嫁时的红底碎花衣裳，就这样躺着，安静的躺在阳光和野菊花簇拥着的草地上。几颗带着露珠儿的桃花飘落在她的脸上，小河流水潺潺，在为春桃低声吟唱……春桃依然那么俊俏、那样安详。 桃花村的人们几乎都来到了小河边，七嘴八舌，有人说春桃是洗衣服时掉河里淹死的，有人说春桃是被水鬼抓走的，也有人说春桃是投河自尽的。没有人知道春桃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知道春桃为什么死的时候还要紧紧的攥着那把梳子。只有春桃的丈夫林有财知道，阿财不说，春桃的故事便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并渐渐被人淡忘。 春桃走了的第二年春天，我被国民政府派到桃花村当小学教员。村长安排我住在阿财的家里，阿财便经常到我房间和我聊天，他说他喜欢读书人，他弟弟阿权也是读书人。时间长了，我和阿财做了朋友。阿财给我讲春桃的故事，他说：“春桃是个好姑娘，老师，你能把她写成故事吗”？ 02 美丽的桃花村民国十四年（1926年），军阀混战到了最后的阶段，国家四分五裂、民不聊生，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桃花村就如同一个远离战火的世外桃源，人们安居乐业，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桃花村原名“金龙寨”，相传西楚霸王项羽就出生在这个小山村。清朝道光年间，皇帝的宠妃与大内侍卫偷情被皇上发现后，将贞妃发配到了这里。贞妃爱美，漫山遍野的种上了桃树。每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整个村庄就掩映在花海之中，十分美丽。于是贞妃给村庄改名为“桃花庄”。 南方的早春，人们早已穿上了花花绿绿的夹衣。漫山遍野的桃花白里透红的开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散落在花海中里的一幢幢围屋被黄昏染成金黄，一缕缕炊烟从围屋中飘出，烟火的味道掺杂在沁人的桃花香味之中，让人闻到了勃勃的生机。除了偶而几声犬吠，村庄里安静得能听到桃花绽放的声音。 阿权明天就要离开桃花村了，弃笔从戎，他要去参加北伐军，为实现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而奋斗。 阿权和阿财是亲兄弟，兄弟俩相差三岁。父亲林富贵是桃花村最大的地主，一个有文化而又有良知的好地主。林富贵不剥削农民，他是贞妃的后裔，他继承了祖上的家业、勤劳耕作，以维系着祖上的香火。林富贵是和表妹近亲结婚的，阿财打生下来就体弱多病，那年阿财25岁，父亲希望他将来能继承家业、发财致富，故取名林有财。弟弟阿权22岁，自幼聪慧过人，英俊漂亮，富贵便送他到省城读书，希望将来报效国家、成就大业，故取名林有权。 傍晚，夜幕已悄悄降临，半圆的月亮挂在天空，围屋里散发着点点的灯光，月光穿过浓密的桃林照在山坡的草地上。春桃的头枕着阿权的肩膀，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明天阿权就要走了，他要拿起枪去那炮火纷飞的战场。“桃儿，等我立下战功，就回来娶你，我要你做我的新娘”“权哥，我会等你的，等你一辈子！”两只滚烫的嘴唇紧紧的咬合在一起，两只舌头互相绞搅着、你咽我吞。阿权像一头发情的公驴，粗鲁的撕开春桃的胸衣，用滚热发烫的胸膛将雏嫩而又柔软的酮体紧紧包裹……皎洁的月光下，两条白磷磷的躯体像交缠在一起的蟒蛇，在草地上互相撕咬着、翻滚着…… 公鸡开始打鸣，夜幕还没退去，天空已经飘起了毛毛细雨。借着熹微的光亮，阿权和春桃在村口依依不舍的告别。雨水早已将两个人的衣服浸透，娇小雅致的春桃和魁梧英俊的阿权在微弱的夜色中勾画出一副美丽的版画。雨水和泪水搅拌在一起，从春桃的脸颊缓缓流下……昨晚暴风骤雨般的爱恋，让两颗年轻炙热的心更加贴近，他们已经互相渗透，再也难以分开。阿权拿出一把牛角梳，缓慢地给春桃梳理着被雨水浇乱的头发，一缕一缕，那么温柔而又坚定。“桃儿，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梳子，明年的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就回来，我要娶你，让你做我的新娘。”春桃记住了，是的，她记在心里：明年的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心爱的阿权哥就要凯旋归来，我就要成为美丽的新娘。“我会等你，等你凯旋归来！”春桃摘下脖子上的铜锁给阿权带上。“保佑你平安”。 初露的晨光照在村口的小路，村民们都来村口送别阿权，霏霏细雨中，人群中的春桃凝望着心爱的人儿远去，一个伟岸和坚定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小路的尽头…… 03 春桃的故事1926年，国民革命军从广东起兵，连克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地以后，国民政府内部因对中国共产党的不同态度而产生分歧，汪精卫和蒋介石决裂，北伐战争陷于停顿。 农历五月，春桃病了，面色苍白，寝食难安，时常呕吐不止。相依为命的老父亲更是焦急万分，于是请来了老中医给春桃看病。 春桃是个苦命的孩子，原本有个哥哥，大哥8岁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花夺去了他们的生命。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已经40岁了，因为难产，母亲舍弃了自己的生命，而把春桃留在了这个世界上。老父亲含辛茹苦、既当爹又当妈地把她拉扯成人。春桃自小心灵手巧，做饭洗衣干得有模有样，白天常常和爹一起下地干活，晚上做些针线活。眼看着春桃长大成一个水灵灵姑娘，爹的心里可比蜜还甜，他把春桃视为掌上明珠、视为他生命的全部。 阿权和阿财从小就喜欢和春桃一起玩，他们一起放牛、一起爬树摘桃、一起下河抓鱼、一起乘凉、一起聆听蛙鸣、一起数夜空的星星。阿权在省城上中学，每年寒暑假，他都要回到桃花村。阿权教阿财和春桃读书识字、给他们讲山外的故事、讲革命的道理、讲坚贞的爱情…… 春桃已经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美丽动人、落落大方的姑娘。阿权和阿财都爱上了她，但阿财明白，只有弟弟阿权才配得上美丽的春桃。 林富贵知道，阿权从小就胸怀大志，桃花村不是他的归属，好男儿志在四方，他应该去到更远的地方去追求他的理想。而阿财天生体弱多病，只能在桃花村继承家业。于是，林富贵托媒婆上春桃家提亲，他想让全村最美丽的姑娘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为林家传宗接代，生儿育女、繁衍家族。可春桃的心早已被阿权哥哥带走，带到那炮火纷飞的战场…… 04 春桃的婚事老中医告诉春桃她爹：春桃没有病，她有喜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在春桃爹的头上炸响。桃花村老祖宗定下来一条规矩：女人的贞洁是崇高无上的，未婚先孕的女人是要浸猪笼沉塘的，伤风败俗的女人和“孽种”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看着春桃微微隆起的小腹，春桃爹心急如焚，他知道，铁面无私的族长林富贵不可能原谅春桃，即使春桃怀着他们家的骨肉。可他不能失去心爱的女儿，不能失去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能失去他生命的全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春桃嫁出去。春桃爹找来了媒婆去林富贵家说媒，尽管他也不愿意把自己掌上明珠交给一个病秧子的男人。 带着阿权的骨肉，春桃嫁给了阿财。桃花村办了一场最热闹的婚礼，林富贵用八抬大轿把春桃抬进了林家大院。洞房之夜，阿财对春桃说：“我弟弟离开前的夜晚，我看到了你俩在山坡上的事，我知道你是我弟弟的女人，你的身子是我弟弟的。”春桃听到这，泪水像泉水汩汩流下，无法停下来。此时，他想念阿权，要是今天和她结婚的是阿权哥该有多好啊！他感谢阿财，感谢阿财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她为桃花村的族规感到愤慨和无奈；她为自己的不幸感到悲伤，而她又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欢喜……“桃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阿权走的时候要我好好照顾你、保护你，我知道你已经怀上了阿权的孩子，我是阿权的哥，我要像哥一样好好的照顾你和你们的孩子，我要把你和孩子完整的交给阿权。” 1926年腊月30，人们正在为过年而忙碌着，家家户户杀猪宰鹅，桃花村沉浸在热闹和喜庆的气氛中。春桃生下她和阿权的孩子，一个女孩，爷爷富贵给她取名叫“腊月”。阿财当爹了，他似乎成熟了许多、懂事了许多、病怏怏的身体似乎也强健了许多。他对春桃和月儿百般的体贴和关心，他像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爸爸一样忙碌着。阿财很高兴月儿叫他爹，尽管只是名义上的丈夫和爹，但他乐意，他愿意像一个好丈夫一样去关心春桃，像一个好爸爸一样去照顾月儿。 05 期盼 1927年，春天来了，村里的桃花开得特别早，可一场寒流过后，早春的桃花都已凋谢，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乌鸦在枝头咿咿呀呀的叫着。春桃记着阿权临别的话，他盼望着心爱的阿权哥回来，盼望着做他的新娘。每天清晨，当天边露出一缕白光，春桃便到村口的小河边洗衣服，她站在那里眺望，盼望着阿权出现在村口的小路上，盼望着他穿着军装、骑着高头大马，微笑着向她走来……桃花谢了，可心爱的阿权哥还是没有出现。 一年又一年，桃花依旧鲜艳的绽放，春桃依旧在村口守望着心爱的阿权。没有间断，一天也没有间断过，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每当桃花开放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村口，眺望着村口的那条小路。而此时，阿财总是牵着月儿的小手默默的看着她，守护着她。 村里有人说阿权在战场上死了，也有人说阿权在省城做了大官不回来了。只有春桃坚信阿权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1933年的春天，阿权回来了，是的，阿权终于回来了，回到他阔别八年的家乡。多少个日日夜夜，望眼欲穿的春桃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阿权没有穿笔挺的军装，也没有骑高头大马，是一辆马车载着阿权回来的。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戴一顶灰色的礼帽，他成熟了许多，成熟得有点沧桑。 阿权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边有一位戴眼镜的女孩，看起来是个文静优雅的知识女性。阿权告诉大家，这是他的妻子，姓方，叫方慧敏，是个中学教员。阿财牵着月儿的手到大门口迎接阿权，春桃站在阿财的旁边，泪水早已塞满了眼眶。“春桃，你还好吗？”多么熟悉的一句问候，春桃再也无法忍住塞满眼眶的泪水、像泉水一样夺眶而出，她扭头跑开，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跑开了。阿权看到了春桃的泪水，看到了她满眼的委屈和伤心。 八年的等待、八年的牵挂、八年的思念，八年的煎熬，八年的守身如玉……春桃心如刀绞，她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好像掉下了山谷，在深渊中下坠、下坠……春桃把自己关在闺房，她穿上结婚时的红底碎花衣裳；她把挽起来的头发放下来，如瀑布般垂溜到腰际；她用阿权送给她的牛角梳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泪水洗花了脸上的红妆，她不停地化妆，她想把自己打扮成新娘，美丽的新娘。 林富贵很高兴，按照桃花村的习俗，给阿权和慧敏补办了一个热闹而又庄重的婚礼。婚礼上，村民都来了，一轮轮的敬酒和寒暄，而后是闹洞房，喧闹一直持续到深夜。当这一切停歇下来，阿权要去寻找春桃，他必须给春桃一个解释，他不忍心让心爱的春桃受到委屈。 春桃不见了，她走了，她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鸡叫三遍的时候，男人们去村口的小河边挑水，发现了春桃的尸体。 春桃的葬礼隆重而又庄严，村名们都来了，阿财牵着7岁的月儿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还有春桃她爹、阿权和方老师。三个男人没有哭泣，但他们的心却在流血…… 村民们都说春桃是个好女人，她像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她像管家一样打理着林家大院；她是一个贤惠的媳妇、妻子，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林家父母和她那病秧子的丈夫；她是一个好母亲，含辛茹苦的将月儿拉扯大；她经常关心村里的老人们，给他们送粮食、送鱼肉，她是桃花村媳妇们的榜样，桃花村的每一个人都爱她。 06 无畏的战士1934年，春桃走后的第二年春天，我受国民政府和共产党组织的双重委派，到桃花村当小学教员，暗地里开展农运工作。白天我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晚上到村民家走街串门。我把桃花村的年轻人组织起来成立了农运会，给他们讲革命的道理，我帮助村民们成立了互助会，大家团结起来度过一个又一个困难。 桃花村小学在林家大院隔壁的祠堂里，村长林富贵安排我住在林家大院。长时间与阿财相处，阿财成了和我无话不说的朋友。我教他识字看书，给他讲外面的世界，他给我讲春桃的故事，讲桃花村发生的故事……我为春桃的命运抱不平，我被春桃对爱情的忠贞所感动，为阿权对爱情的不忠而感到愤慨。直到这年秋天，阿权回到了桃花村，我才知道林有权就是我的直接领导，他是共产党广东省委的主要领导之一。 1926年，阿权参加了北伐军，因屡屡取得战功，很快就从一名普通士兵升为北伐军营长，而后被推荐进入黄埔军校学习。因受到时任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先生的影响，阿权秘密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7年，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疯狂清剿和屠杀共产党员，党组织被迫转入地下。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党组织派方慧敏担任林有权的秘书，他们对外以夫妻相称。 阿权在桃花村滞留期间，我经常和他彻夜长谈，我们分析国际国内形势，我们讨论工作，我们缅怀过去、我们畅想未来。我们也谈及美丽而又坚贞的春桃、善良朴实的阿财、聪明可爱的小月儿、革命同志方老师，知书达礼而又德高望重的老父亲林富贵，还有桃花村的乡亲们。阿权说，他后悔这八年来没有抽出时间回家乡看望春桃和乡亲们，甚至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他后悔去年春天不该带方慧敏同志一起回桃花村。他对不起春桃，是他亲手葬送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坚贞的女性、一个心爱的妻子。阿权被春桃执著的精神和坚韧的毅力所感动，从而更加坚定他对革命事业的坚忠不屈。临行前，阿权嘱咐我：“如果将来我牺牲了，希望你能把我埋在春桃的旁边，让我永远陪伴着她，并把我们的故事告诉桃花村的乡亲们，如果我牺牲了，希望你能把月儿培养成国家有用的人才。” 1935年春天，因叛徒告密，为掩护方慧敏同志及时撤离，阿权与特务发生枪战，不幸中弹负伤而被捕。党组织通知我立即撤离桃花村，但我没有撤离，我坚信阿权能够经受住敌人的严刑拷打、不会出卖自己的同志，因为他有十分坚定的革命意志；因为春桃对爱情的忠贞在激励他；因为这里有我的事业，有可爱的乡亲们。 同年秋天，林有权同志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时年34岁。 按照林有权同志的遗嘱，我将他埋在桃花村的山坡上，他将永远陪伴着春桃、永远和她在一起，不再分开。 07 桃花村的春天1936年秋天，党组织把我调回广州，经组织介绍，我和方慧敏同志结为革命夫妻。我们把月儿从桃花村接到了广州，我和慧敏商量不再要孩子，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月儿。 以后的每年春天，每当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和慧敏都要带着我们的女儿月儿去桃花村，我们祭奠阿权和春桃，我们给他俩烧纸钱，给他们敬酒、给他们讲我们还未完成的革命事业。我们从没间断，就像当年春桃在村口等待阿权一样，风雨无阻。 （全文完） 敬告读者：1.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2.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来函告知，将予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