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好人老梁

章笑非

由于在大学期间表现平平，家里又没什么门路，毕业后我被分配在一所区属职工学校，行政级别与小学差不多。与大多数去了厅局、留校和正规大中学校任教的同学相比，应该是非常惨的。

然而古人有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职工学校虽小，却相当悠闲自在。每周只有两个晚上四节课，学员都是在职成人，没有任何考试压力。白天来不来校随意，上班时间可以聊天下棋打乒乓球。又因为属于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教职员工不过二十几个人，在校学员却有数千，学费收入十分可观，福利待遇自然是相当不错。除了经常发各种补贴，每年春秋省内游，暑假全国各地游，费用全报还有出差补助。有那家庭负担较重或崇尚节俭的同事，游玩一趟下来居然节余颇丰。

呵呵，老子曰“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陋室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在下则认为：单位雄不雄壮无所谓，能得实惠就行。各位看官别嫌我胸无大志，确实是出身卑微没有奢望。若不是因为几年后教育改革空降了一个小电工来当校长（其先进事迹详见《往事如烟：弄权者戒》，这里就不赘述了），我很有可能会在这个世外桃源一直干到退休。

那个年代有句流行语，“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小国寡民之所以活得如此滋润，还真是拜校长大人所赐。校长姓梁名绍权，中等身材面善心慈，一口广东普通话格外悦耳（谁敢说像鸟语我跟他急）。他原先在区委机关呆过很多年，因为不会吹牛拍马得不到重用，最后被打发到这个无品无级的单位当头。又因为没有架子，不仅老教师都叫他老梁，就是我们几个年轻人也跟着没大没小。尤其是我天生的牛脾气，下起棋来从不相让甚至为一子之争面红耳赤，一点“定于一尊”的觉悟也没有。幸亏老梁为人厚道不予计较，第二天又笑眯眯地摆出棋盘对我说：昨天输了我不服，今天再战三百回合！

学校大多是老教师，我是恢复高考后第一个分来的年轻人。按照惯例新老师都要试教，由校长、教务主任、教研组长和本组的老教师听课评教。由于毕业前在重点高中实习了几个月，而且为赚外快还在一些单位上过文化补习课，按道理我是胸有毛竹不至于紧张。但一看见教务主任那一脸的严肃，不禁又忐忑起来。

说起来这都得怪当时的大学生太特么吃香，毕业前夕有亲戚给我介绍一护士，见面后感觉长相一般，但又不好意思一口回绝。正犹豫间毕业分配通知下来了，我一看单位大吃一惊：那护士说过她父亲是这个学校的教务主任。想起老八的教训（欲知详情请参阅《往事如烟：命中贵人》），我立刻要亲戚转告那护士算了。现在看教务主任的脸色，分明是巳经知晓此事，而且肚子里并不像能撑船的样子。

果不其然，尽管试教课我用尽了洪荒之力，学员课堂反应也相当不错，但在课后评教时教务主任劈头盖脸就是一盆冷水：今天的课一点效果也没有！我当时就懵了，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见大家都不吭声，老梁笑道：作为一名刚上讲台的新人，小章老师还是可以的，当然也有许多不足之处，以后要多向老老师们学习。语文教研组长黄老师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一向瞧不起只有中专学历的教务主任，这时正好借题发挥：我看小章老师的课讲得很生动，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不愧是正宗本科毕业的。其他几位语文老师也蛮好，随声附和了几句鼓励的话。我偷偷看了一下教务主任的脸，已然近于猪肝色了。

第一关总算过了，怕那教务主任鸡蛋里挑骨头，之后的每一堂我都非常认真，学员的巩固率很高。临近期中考试时，教务处突然通知我所教的初三年级八个班统一考试。这八个班有三个由本校老师教，其他五个是外校老师兼任。黄老师在教研组办公室提醒大家要认真备考，教务处这次很可能是项庄舞剑一石二鸟哦！又对我说你不用紧张，这几个月我都看在眼里，你班上的考试成绩不会差的。

黄老师不愧经验丰富，尽管统考时教务主任黑着个脸亲自坐镇，我班上的考试平均分数居然排在年级第一。从此以后教务主任不敢再在教学上吱吱歪歪，有时走廊上相遇还会皮笑肉不笑地咧一下嘴。我以为从此可以相安无事了，不料却祸从口出差点被算计。

那时我还有些书生意气，平日里跟同事聊天喜欢发牢骚，热衷于传播小道消息，一点防范意识也没有。后来恢复评职称了，学校僧多粥少，加上几个像教务主任一样不在教学岗位上的也来争，于是空气立刻紧张起来。在评审过程中，教务主任指出我政治不合格。这一招很阴险，不仅能够剥夺我评职称的资格，甚至可以敲掉我的饭碗。

一向与世无争的老梁实在看不下去，以党支部的名义制止了教务主任的构陷。但他要我退出竞争，下次再参评。见我心犹不甘，他语重心长地说：退后一步海阔天空，孰轻孰重你仔细掂量吧。也许是为了平衡，他力荐我出任学校工会主席，除经常拨款改善教工福利，每年春节必带我一一登门看望已经退休的老师，风雨无阻无一遗漏。

后来的事情如我在《弄权者戒》中所叙，但没有点明那个借改革之名篡位的小电工，就是教务主任的儿子。再后来我考进省政协机关报，终于离开了那个变得妖风太盛的小庙。再再后来听说老梁走了，我想哭但没哭出来，心里却堵了很久。

谨以此文纪念好人老梁，也想让后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曾经有过好人的。并与朋友们共勉，一起努力争取尽量做个与人为善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