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文/王建敏</p> <p> 父亲去世半年了,走在路上,时不时还有人问起我:</p><p> “你爸现在在哪儿住?”</p><p> “老王身体还好吧?”</p><p> ……</p><p> 认识父亲的人很多,尤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出生的人们,这不是因为父亲有什么过人之举,而是父亲有一个能给当时人们单调生活带来欢乐的职业。</p><p> 父亲是我县第一代电影放映员,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父亲的脚步踏遍了黎城的山山水水,在我朦胧的记忆中:平头、石板、秋树垣、高石河、香炉峧、五十亩、清泉、看后、小寨、西村、善陀、谷堆坪、仟仵、鸽子峧、山遥头、白云、烟子、横岭、柏峪、水洋、岩井、榆树坪等等,这些出自父亲口中的名字,总能带给我诸多的想象。</p><p> 据说,那时的父亲不亚于今天的明星,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热捧,尤其是半大的孩子能追着他跑几里路,到村子里大喊:“电影来了,电影来了,放电影的来我们村了!”然后人们奔走相告,于是这个村子和方圆几里地的村子就像过大年一样欢天喜地,地里的庄稼汉早早的收工,家里的妇人们半下午就开始烧火做饭,最高兴的是孩子们,家里有零食的胡乱地抓点,没有的就饿着肚子。放映地一般选在一个村庄最空旷的地方,还要借助房屋、庙宇、大树等能支撑的地方挂幕布(银幕)。父亲一般要在傍晚选好地方,把幕布挂起来。父亲的是挂幕布的高手,他把挂幕布的绳子一头打个结,然后甩着绳子轮几圈,再向上一抛,那个结便穿过十多米高的树杈或房檐,绳子也稳稳的落在架子上。孩子们像看杂技一样,围在一旁,有的则跑前跑后,他们看着父亲的动作大呼小叫、嬉戏打闹……有于一场盛典在他们的生命中绽放。</p><p> 晚饭过后,人们扶老携幼早早地来到放映场地占个好位置,有的孩子在挂幕的时候就抢占先机,用砖块、石块堆在一起,占起地来,等待家人的到来。天黑下来,人们也黑压压的一片,或蹲、或坐、或站,满场子的孩子跑着、叫着、嬉闹着……</p><p> 最有腿勤眼活的先叫起来“来了、来了!”人们随着他的喊声,目光转向放映机前。放映机前的灯倏地亮了起来,人们说话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电影开了,随着“沙沙沙”胶片的转动声,人们屏息凝气,生怕错过一个画面。这时,借着屏幕的亮光,哦,原来幕后也有一堆黑黝黝的身影!</p><p> 人们看的正起兴,“啪”的一声,胶片断了,或者是要换片子了,场上又雀吵起来。最怕是中途停电,人们看的兴致正浓,忽然场上一片漆黑,尖叫声、口哨声四起。不过,父亲也是接片子和发电的好把式。父亲接出的片子,画面看不出有跳跃的痕迹;发电机是放映前就准备好的,只见父亲躬身用手一摇,起身用脚一踩,“轰隆隆”发电机响了,人们欢呼雀跃,接着电影继续放映,人们又回归平静,沉浸在刚才跌宕起伏的剧情中。</p><p> 我却无缘欣赏父亲的技艺。作为当时的“留守儿童”, 我和奶奶生活在老家,时常为吃水而发愁,父亲隔上十天半月不回家,奶奶就要出去找街坊邻居帮忙挑水。</p><p> 父亲回家没有固定的时间,放映转远了,有可能一个月都赶不上回去一次,偶尔回城里换影片,他会在中午时多走一段路,绕道家里;亦或是下雨的晚上,不能放映,父亲便踩着泥泞,摸着黑转道家中,为的是能给留守家中的老人孩子挑满满的两大缸水。</p><p> 那时的交通并不发达,抄近路都是羊肠小道,交通工具就是单位给他们配备的加重自行车,记得父亲车子的后架下有一个泛黄的帆布挎包,挎包的盖子上印着红色的 “黎城电影放映公司”,挎包上印着较大的字体“为人民服务”。这个挎包常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一个苹果,或者一个李子,亦或是一颗糖……最令人兴奋的还是父亲得了奖,一个硬皮本子,或一支钢笔。父亲的奖状挂满了我家窑洞的整整一面墙壁,“先进工作者”“模范放映员” ……</p><p> 渐渐地,父亲的腿上暴起了青筋,终于有一天一个豆子大的疙瘩引发了血管的破裂,筷子粗的血柱喷了一米多高,去医院,马上手术,医生说应该是长期的过量运动引起的静脉曲张。</p><p> 后来,县城建起了电影院,父亲也结束了他的露天电影放映史,但他对他以前去过的地方和认识的熟人经常念起,由于工作繁忙,父亲再也没有去过洒下他青春汗水的地方。</p><p> 随着城镇化的快速发展,许多父亲以前的熟人也搬到了城里,于是晚年的父亲经常早出晚归在城里转悠,为的是能和他们访访以前的人和以前的事。</p><p> 2017年春天,父亲的行动大有不便,由于有了景区直通车,我专门请了一天假陪他去洗耳河,虽然几十年过去,沿途乡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父亲还是能一眼辨出,并叫出村庄的名字,讲出这里以前发生的故事,我觉得眼前的父亲就是“黎城的活地图”。在洗耳河景区的广场,父亲居然拿起拐杖,慢跑起来,那天,父亲心情格外好,哼着小曲,仿佛回到了他的青春岁月。</p><p> 去年春天,父亲已下不了楼梯,偶尔我会把下乡的见闻和县城的变化拍个视频给他看,父亲甚是高兴。国庆节,县城东广场正式开放,父亲对着视频看了好久,用模糊不清的语言说“好、好!”我承诺父亲,等街心广场重新开放,我带他好好参观。不想父亲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2019年12月29日(阴历十二月初四),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长眠于他少小离家、聚少离多的故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