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是否还遇见

弦续未央

　　世间最难，难在割舍。

———题记

一

儿高考结束那年，在填报志愿时，只听他定定地说:妈，我不出省。早知道他恋家，高一那会，多少人钻破头皮进市一中，他倒好，硬是磨着父母转回了县一中。我说，回来了照样只是星期天回家几小时！他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就在两公里之外。

后来，果真没出省，去了云师大。这下好了，上半年清明节、五一节都要回来，下半年国庆节、中秋节从不缺席，一学期来来回回好几趟。弟弟出生时，他着急地说:我会不会有了一个弟弟却没有了妈妈，幸好我离家不远，我要请假回来守着你。说归说，学业为重当然没让他回来，后来他说揪心了一天一夜，想起了从小到大和妈妈之间的很多事情，也第一次知道了心会疼。

还记得每次他离家，都要把我当孩子一样搂在怀里亲亲额头，临出门，拉着行李箱也不忘记顺便替妈妈把家里的所有垃圾都提走。

还记得那次送他到客运站，他把我的手摁在方向盘上，不让熄火，不让下车，我知道他怕他转身，也怕我转身，没走几米远，从背影也能看到他把手放到了眼睛的位置，我知道他哭了，但没回头。

二

我的母亲，是因癌去世的。

知道她在世的时日不多时，我便从医院把她接到了家里。

每天，我都要解开她那长长的麻花辫重梳一次，然后再给她洗脸洗脚。病虽重，母亲却是个乐观的人，她总说别把她当病人看。我常常故意逗她：认得我老娘能干，但还是等你再好一点又猖狂。我们母女俩，从来以朋友的形式相处不分大小，只要嘴闲着绝对笑话连篇，而我也知，这是给她减压的最好方式，经常，我会逗得她笑岔了气，之后她搂着我的头说，还是养姑娘好，疼疼病病最贴心。

母亲和我一样，最是“酸汤罐”，她的最爱是酸凉粉。我说我的妈酸性食物解药性！她才不屑呢，边吃边说：饿了就吃疼了就叫。我真是感觉她孩童般顽皮，不过心里明白，除了暂时止痛的双氯酚酸钾，药对母亲来说已没有任何作用。

没过几天，母亲说她呼吸困难，我知道是胸腔里的积液增多压迫了肺叶，可医生说无法再抽了，积液已变成了啫喱状，也没有任何应对措施。医生的这番话，意味着我将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鲜活的生命一点一滴地被夺走，消失。当然，这一切是不能告诉她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是癌症，她还每天坚持着打针，坚持着吃三大碗中药，三次西药，甚至还会加药。如果知道，她很快会失去生的斗志。

母亲的身体日渐消瘦，她平时最爱穿的那双手工绣花鞋给她穿上后都感觉很松弛，不过她摸着我的头说，不要紧的，做大人一次做小孩两次，今后脚会越来越小。

三

那个黄昏，我陪着母亲到家对面的草地上小憩，她始终都扣着我的手。时至上旬吧，太阳还刺眼的镶在天边，白白的月亮却早已爬了上来。燕子不停地歇落在头顶的缆线上，偶又飞起直冲不远处地水田，像多年前的春天跟着母亲在田里做活的景象。再看看母亲，心中顿生悲凉。远远望着我的家，镶花的大铁门，银灰色的琉璃瓦，枝蔓攀过围墙的三角梅、还有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等主人的两只小狗，花果和白果。这生动的一切让人多么地依恋，可母亲要去的地方是怎样一个天地？我忍不住在身后抱住她边哭边说：“妈，我天天和你在一起还是想你！”我感觉母亲也流泪了。这时，她不停地咳嗽，突然在地上吐了一摊血，我一时无措，用手替她擦了擦嘴角，脸紧紧地贴着她的脸说：“不怕，你肯定是这几天吃的东西上火喉咙破了，回去我拿药给你吃”。安抚的言行，连自己都感到泄气万分。

我搀起母亲，没等她明白已将她背起，母亲说：“你背不动的放下吧别挣坏了身体。”我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摇头，每走一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妈，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受罪，舍不得你离开！我怕我一合眼你就睡过去，我怕你说着说着话就停了声。你的一切苦难，我无法替你剥离，一路走来，唯有将这张最最亲爱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印在心里。

经过生离就知道，还能再见，是多么奢侈的事。

经过死别就明白，彼此活着，相惜相守多难求。

拍摄：弦续未央

出镜：弦续未央

文字：弦续未央

2020.7.16 云南 云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