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永远怀念的人们

杜尔伯特兰台志愿者协会

文：斯琴巴图

完成于2015年8月15日

朋友的祖父刚刚过完八十岁生日，突然病逝，他无法接受，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能理解他的感受，也曾经历相同的事情，祖父离开的时候只有七十三岁，此后第七个月的时候，生于1924年的祖母也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年她也是七十三岁。

据母亲讲，我出生后就被祖母抢去，她把我抱在怀里，看着我不停的笑，只有我饥饿的时候，她才把我送到母亲的怀里，之后必然又将我抱走。母亲曾为此事跟父亲争吵，孝顺的父亲婉言相劝，结果自然是“孔融让梨”一般，小的让着老的。那时候，祖父在村里的中学做教师，父亲是长子，和祖父祖母住在三间土房里，祖母偶尔会把我交给母亲，但只要听到我的哭声，无论是白天或是黑夜，她会第一时间赶到，抱走我的同时，还会叱责母亲怠慢了我。

儿时的记忆里，祖父一直是个严肃的人，很少能见到他的笑容。我曾经在档案馆看到祖父的档案，他出生于1923年，毕业于东北师大历史系，本科学历，那厚厚的一摞纸张里面，我看到他年青时候的样子，看到他被评定为“中右”后，写的思想汇报材料，他的人生被定格在一张张纸上，厚重到我的手每翻一页都会颤抖。

祖父是个多才多艺的好老师，他遇到那个特殊的时代，因为家庭成分等各种原因，与祖母断断续续分别好多年，祖父的一生几乎都在颠沛流离。祖父是坚韧而顽强的，从吉林省到黑龙江省多次辗转，一生教导过很多学生，一辈子都献给了教书育人的事业。

祖父是睿智而富有远见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三年，他预见到要恢复高考，让当时还在砖厂里工作的两个叔叔，回到家里自学备考。1977年冬天，全中国有五百七十万考生，走进关闭十余年的高考考场，录取27.3万人，录取比例29：1，是竞争最激烈的一年，此举激励了成千上万人，拿起书本，加入到求学大军。

我的二叔和三叔也在其中，因提前做了准备，先后顺利通过考试，成为恢复高考后，村里第一批上大学的人。祖父是个合格的历史教师，我身边有几个六十多岁的老教师是他的学生，他们说七八十年代高考前老师们都会“押题”，有一年祖父的预测接近完美，他的学生几乎都得了满分。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整个家族成员的命运发生变化，祖父被摘掉“中右”帽子，落实政策后搬到城里高中任教，此后我的老叔和老姑也陆续考取省、市里的师范院校，供四个子女读书的压力，让祖父和祖母更加节衣缩食。我清晰的记着，每年春天的时候，祖母都会带着我去挖野菜，童年的记忆里，总有苦苦的蒲公英的味道，也有祖父渐渐绽放的笑容。

祖父和祖母搬家的时候，我已经7岁了，那一刻已经过去好多年，但那一幕依旧异常清晰。当搬家的汽车启动以后，看到车里的祖父祖母，我哭喊着追赶着汽车，祖母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快回去，我一直追赶到村口的土公路上，正当我感觉绝望的时候，汽车竟然停下来。祖母跑下车，跑到我身边，抱起我，流着泪说道：“好孩子，快回去，过两天我让你爸送你过来!”

父亲在后面追赶着我，他对祖母说道:“妈，快上车走吧，这样下去，天黑也到不了地方!”父亲把我抱在怀里，我恢复了平静，虽然在流泪，但并不继续哭喊，因为祖母从不对我撒谎，她确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实现。

几天后，我就被父亲送到祖母身边，因为祖母思念我这个长孙，每天都默默的流泪，几乎彻夜的醒着。父母又一次退让了，将我送到了祖母身边。我从读小学开始，变成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到家中。我思念我的父亲和母亲，也思念我的祖母和祖父，那时候不理解至亲的人，为什么不能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还一定要分离，生命里有些事情或许注定是无法解决的，只能等着时间过去，一切才能过去。

过去的许多事情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模糊，但有些事情注定无法遗忘，印象里祖母永远是我最忠诚、最勇敢、最强大的保护神，在那物资匾乏年代里，她宁肯自己不吃，也会让我吃到好一点的食物，小时候我被邻居家的大孩子有意砸伤，祖母为此与邻居闹到人民公社，经过很多人多次调解才平息。顽皮爱动的我无论弄破了家里的物品，祖母都会替我开脱，有时候竟然说是她弄坏的，免得我成为被打击的对象，谁要让我痛哭流涕，那个人一定会暂时成为她的仇人，这绝对是家人尽知，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记忆里，我的祖父是严肃而富有理性的，他很少抱起我，即使我摔倒，他也不会拉我起来，只让我自己爬起来，他教我背诵唐诗宋词，给我讲历史上的人物，看到亲人、同事和学生们对他的尊敬，幼时的我也对祖父多了一分敬畏。记忆里他只有一次，将我抱在怀中，用他的胡子扎我的脸，那是因为幼小的我，看到母亲做菜的时候没有油，然后偷偷跑到祖母家，爬到柜子上面，用饭碗挖祖父祖母家坛子里的猪灰油，被祖父发现之后，我哭着辩解这不是偷东西，是想帮爸妈吃到猪油....

过去的时光总是平淡而温馨，遥远而又清晰，陈旧阳光里的味道，似乎依旧在唇齿之间流淌着。祖父和祖母已经永远的离开，他们安卧在那依山傍水的草原里好多年，想到他们更多的不再是忧伤，而是一种温暖与亲切。



我们无法减缓先辈们生命的脚步，但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之舟一直去承载着思念，带着他们曾经给予的深深的热切的爱与关怀，努力走好生命里的每一步，后辈们能健康快乐幸福的生活，就是先人最大的愿望，除了怀念，我们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