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一</p><p> 2009年,街上的国槐,曾有一场盛大的花事。</p><p> 国槐是小街的行道树,夹街而立。因年岁深远,粗需两人合围,高过五楼。枝叶交错,搭就一条绿色遮阳蓬。小街躺在绿荫长廊下,任枝叶间筛下的阳光斑驳跳跃,一闪一闪的,晃行人的眼。</p><p> 七月,国槐花开。每天早上买菜,都见保洁员一帚一帚打扫落花。几帚扫过,淡金色的花就堆成一个小小金字塔。这塔是娇嫩的、鲜亮的、惹人爱怜的。多次想装它回家,做成花枕。枕它入梦,梦,该是多么香甜。这样痴想着,走在迷离的朝阳里,脚下,是一条淡金的花路;头上、肩上,顶着的、掮着的,是淡金的花朵;心里,满意地笑。日子,还要怎样?</p><p> </p><p> </p> <p> 抬头仰望,绿叶黄花,满树繁华。国槐的花,朵儿小,串小。那花串,松散,一串儿一串儿,聚在枝上,一枝一枝的,散散的;散散的一枝一枝,聚在绿叶间,就是一道花瀑。那是"遥看瀑布挂前川"的轻盈,是盛夏巨大的诱惑和美好。</p><p> 洋槐花,朵儿大,花串密实。一串串,一嘟噜一嘟噜聚在一起,沉沉下垂,丰满张扬,叫着喊着告诉你:我成熟了,我开花了,我何其美好!洋槐的花,也是花瀑,它是黄果树,冲力巨大。</p><p> 国槐花,内敛隐忍,安静恬淡。它像一位饱经世事而又睿智大度的老人,他懂得洋槐花的青春气盛、恣情任性,所以,他避其锋芒,在洋槐花怒放的暖春,他不动声色,微笑着,慈爱地欣赏洋槐花的洁白、娇嫩、气势,完成一位长者对年轻人的全部爱抚。但他蓄积自己的力量,在炎夏,盛放自己的美好,为季节,献上一份厚礼。</p> <p> 2009年的小街,车辆少,行人少。午后的小街,行人车辆几近绝迹。连知了,也知趣地停止了鸣叫。西爪摊的摊主,在槐树下支起一长一方、一高一矮两张桌。长的高的,摆放切开的红瓤西瓜;方的矮的,放一把硕大的青花瓷茶壶,像雕塑,也是装饰。矮桌旁摆一把竹躺椅。躺椅上,摊主睡得呼吸匀称,面色安然。隔壁的水果店,只有水果守摊,老板早已回屋午睡。街对面的服装店,老板娘坐在门口的小凳上,静默出神。只有国槐花,簌簌下落,像一阵一阵的花雨。人行道上,已铺上一条长长的淡金色的花毯,走上去,脚下绵软。瓜摊地上没有切开的西瓜、桌上切开的西瓜,绿皮红瓤,都洒了一层槐花,像撒了一层金桂。细细的香,幽远深长,弥漫了整条小街。小街,慵懒散淡,详和安然,沉浸在从未有过的静美里,像一个熟睡的梦。</p> <p> 二 </p><p> 也许,这一场花事过于盛大,损耗了老国槐太多的元气,以后的十几年里,再没有过这样的盛事。</p><p> 间或有那么两三年,花开稍稍繁盛,也不过是三楼阳台的一支,花瀑朗然可见。其余的,都隐藏在浓密的绿叶间,只见点点断断续续的落花滴下,却不见花的身形。</p><p> 有一天,早晨去买菜,就在这座楼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年男子,仰头一声一声喊:"妈,妈!"声声呼唤中,三楼槐花掩映的阳台上,果然颤颤巍巍走出一位瘦小的老妈妈!我分明是面带微笑的,却瞬间泪湿双眼。这个男人,何世修来的福分,在自己的老年,叫一声妈,竟然有人应声、有人现身!这叫我们这些没妈的人,情何以堪!从此,这株老槐树,这个三楼的阳台,这条小街,都有了温度。尤其每年国槐花开的时候,每次走到这里,我都要抬头张望。看到了槐花,更希望看到槐花后面颤巍巍地走出一位老妈妈。</p><p> 这里的槐花,分外美丽,分外美好。</p> <p> 三</p><p> 今年的七月,国槐花事如期而至,但仍是一个小年。连三楼的阳台,也没有了花瀑。小小的花儿,一朵一朵地落,一朵一朵地滴。像时间的沙漏,一朵一朵滴落的,都是岁月,是沧桑,是满腹的心事,满腔的情怀。</p><p> 老妈妈,可还安好?</p><p> 老国槐,依然夹街而立,只是年岁更深远;林荫道,依然在。小街更整洁,更宽敞,车水马龙,有了红绿灯。人潮滚滚,红尘万丈。凡此种种,都在等待老国槐下一场更大的花事。</p><p> 国槐花开啊,美不胜收。</p> <p> 后记</p><p> 2009年就想写的文字,今天终于写完了,了却一桩心事。</p><p> 国槐太高大,我太矮小,拍不到花的照片,只好从网上拿来几张。谢谢原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