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的中午,为了缓解身心的疲惫和烦闷,我和鱼舟、秦铭二位老师,还有大名鼎鼎的诗人申万仓老同学相约小聚,大家共进午餐后,决定找个好去处转转。<br>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可县城周围都是山,没有玩水之处,唯一的橡皮坝也早已干涸报废了。<br> 本来是想再次登上潜夫山的,可鱼老师说:“潜夫山太过熟悉,县城东门外雷祖山上的古柏也许值得一看,不知去过吗?”<br> 除了秦老师说他曾去过两次外,土生土长我,虽然知道全县境内有很多称名的雷祖山,却不知道县城东门外还有此山,更不知道山上有古柏。可能因为其山不名,其木不秀,与东汉王符隐居著书的潜夫山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故知之者甚少。<br> 于是我们改变了路线,有秦老师做导游,沿中街而下,出东门,左拐进入蚂蚱沟,再盘山随古道上去。 盛夏的中午,烈日当空,热浪滚滚,山虽不高,路却漫长,坡陡崎岖,溏土淹鞋,但丝毫没有削减我们上山的热情。一路攀走,一路说笑,两位老师虽然年届六旬,依然步伐矫健,我和万仓反而落在后面,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也许是长期不锻炼的结果吧!<br> 秦老师幽默地说:“这就是乏驴坡,你们二人得走紧点!上了山,对面还有个鱼家湾,是你鱼老师的老家,可以去钓鱼,喝黄酒,吃清蒸”,虽然是句开玩笑话,却催促我俩咧嘴笑着又紧走了几步,真是又热又累,又渴又馋,可是又都无比的开心。 见我们实在走不动的样子,鱼老师带我们进了路边的一块柏树林里歇下来,秦老师拿起手机拍照,鱼老师风趣地说:“哈哈,看看‘柏林四贤’胜于‘竹林七贤’,上像肯定‘风光无限’”。我仔细一瞧,除了鱼老师和秦老师还精神外,万仓已不顾大诗人的身份,早已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也不怕黄土粘了好料子,而我呢?也没有了往日的斯文,一分为二的发型早已被山风吹乱,舒展的短袖衬衫不知何时敞开了纽扣,“优雅”的露出了精肚皮。万仓开我玩笑说:“还焕什么新呢!”大家又是一阵嘻笑。 山上的村民几年前就整体搬迁到新农村了,退耕的梯田里布满了油绿的松柏,还有成片的核桃树、桃树都挂满了翡翠一样的果子。林间山风徐来,绿叶不惊,空山不见人,只闻鸟语声,和气势磅礴、半山腰挤满了人家的“蜂窝”状潜夫山相比,低小的雷祖山却宽阔清净了许多,好一处风光无限的世外桃园。<br> 带的矿泉水早已喝光了,口渴难奈,秦老师鼓励说:“快走吧!山上还有两户人家呢,门前有棵大杏树,杏子已经熟了,酸甜的很!” 还真管用,我的嘴里顷刻间就噙满了口水,万仓笑着说:“怕是哄我呢,望梅止渴吧!”<br> 果然,“白云深处有人家”,拐过一个弯,山坡的左面,有两排整齐的窑洞挡在眼前。<br> 秦老师说:“这是两户张姓人家,他去年来过”。说着说着,已到了庄子跟前,只见门前的空地种满了蔬菜,有几朵百合花正在红艳艳的开着,仿佛在笑迎我们。靠近山坡的一家大门敞开着,说明有人在! 果不其然,另一家的门前有一棵杏树,而且挂满了红杏,地上还滴落了一层,说明家里无人,可以放心地摘杏子了,令我和万仓欣喜万分。<br> 还是老师们修养好,说先别摘,进去跟老乡打个招呼,允许了再摘不迟。<br> 我和万仓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径直奔向大红杏。忽然发现树边栓了一条狗,但经观察,栓狗绳子短,够不到树跟前,还有更大的惊喜是,狗不咬人,看见我俩到树下,还摇尾巴呢!万仓讥笑着说:“人爱有钱的,狗恨穿烂的,看来我们的着装还过得去!”<br> 等到两位老师请旨出来,我俩早已几个红杏下肚了,还把裤兜也装的满满的。<br> 为了不讨扰老乡,我们坐在庄子前树荫下的土坎上,一边舒服地乘凉,一边美美地吃杏。 我问秦老师老乡家里的光景,秦老师感叹地说:“唉!家里住着老俩口,都八十多岁了,去年来时,老爷子的身体还好,刚才进去,发现老爷子已经瘫痪在炕上了,老奶奶忙前忙后地伺候着。老人有两个儿子,疫情过后,大儿子全家去新疆了,他们还要给照看门户,要不早就搬到城里的小儿子家了;小儿子和媳妇在城里的建筑工地打工,今年由于疫情影响,开工迟,挣钱少了,孙子、孙女上大学走的时候,学费都是向亲戚借的,老俩口的一切生活膳用和药品,都要靠儿子儿媳妇从城里带回,他们早出晚归,今天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叫我们放心的摘杏吃,摘完更好,要不落在地上糟蹋了怪可惜的,他们已经无能为力晒杏干了......”<br> 听着秦老师的娓娓道来,我们的心里都沉沉的,已无刚才登山时的热情了。看着香甜的大红杏,我心里突然一酸:脱贫攻坚已快接近尾声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居住在窑洞里的“空巢”老人,他们并不是不愿意告别窑洞,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知为什么,我已两腿发软,两眼发黑,不想再往上走了。万仓看我情绪低落,鼓励说:“无限风光在顶端,咱们还是跟着老师上去吧!你看,那不就是古柏吗?”<br> 抬眼望去,山巅果然雄踞一柏,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直插云霄,气度不凡。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就置身于像一擎巨伞的古柏下面。 古柏高约15米,需两人环抱才住,树干端直,冠幅宽大,从挂在树身的保护牌可以看出,已有500年树龄了,属于一级保护树种。鱼老师说:“全县这个树龄的古柏只有6棵”。<br>我仔细地看着,忽然却引发出好多奇思异想来。<br> 这棵古柏,远远没有潜夫山王符手植柏的高大粗壮,更没有其“众星拱月”的光辉花环,身居荒山秃岭,守着贫瘠寂寞,五百年的岁月沧桑,任凭狂风驱逐,烈日排斥,冰雪覆盖,严霜侵蚀,却丝毫没有屈服,倔强地把自己深深地扎根在干涸的黄土地里,勇敢面对,挺拔而立,孤傲地坚守着这曾经无水的山,无木的岭,更是没有低头折腰,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展望冬去春来,呼唤东方日出,笑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展云舒,那是一种多么的自信,多么的豪迈!<div> 我又在想,在无任何保护措施下,大自然的洗礼毕竟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的,那它为什么还是巍然屹立不倒呢?</div> 也许,它与隔沟相呼的潜夫山,有一种心灵回应:长寿高大的千年古柏是他的追求,《潜夫论》里,王符的“务本”、“德化”思想曾穿透过它的灵魂;而脚下千千万万的生命不息和沧海桑田是它的精神寄托;还有那穿越茹河、跨越时空、与之相望、时刻欲“腾空而起,展翅翱翔”的凤凰山是他的梦想。虽然孤独,却时刻清醒着岁月的残酷,任风吹日晒,任雨打雷击,任时光蹉跎,任世事变迁,仍不甘沉沦苍茫尘俗,更不畏秃山荒凉无依,始终信念不衰,志向不改。<br>可是这样的执着,这样的守望有回报吗? 我转过身来,也和古柏一样俯视而去:只见烟雾轻罩中,群山苍莽,起伏绵延,那荡漾的绿波、滚滚的金浪与银丝般的河流、梦幻般的园林、宽阔的公路街道、林立的高楼大厦交织在一起,盘桓于花树间,萦红纤绿相间成行,构成一幅幅优美的画图,好一派城乡繁荣景象。<br> 但这也只能是一饱眼福啊! 它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还是孤零零的它自己,唯一拥有的,只不过是“心存善念,怀抱希望”罢了。<br> 我忽然觉得它不是一棵孤独的老树,而是一个志存高远的人;雷祖山也不再瘦小单调,而因它的高度提升了不少,巍峨了许多,远远高于潜夫山,甚至越过了泰山。<br> 猛然间,我又觉得它很像眼前的老师和同学,他们也曾和这古柏一样,历经饥饿清穷,饱受孤独寂寥,可他们初心不改,从贫瘠的黄土地上艰难走来,一边工作,一边写作,以树的追求,山的精神,在文学的道路上执着的守望,苦苦的寻觅,百折不回,奋勇向前,不求索取,只求付出,把一篇篇脍炙人口的诗作奉献给读者,奉献给社会,这又是一种何种的境界!<br> 可是这个人假如换着是我,又会是怎样呢?我肯定早就临阵脱逃,或半途而废了! 只顾胡思乱想,却忽略了躲在古柏后面的雷祖,在鱼老师的提醒下,我们拿出一副虔诚的样子,依次步入九光殿上了香,作了参拜,尽管教科书上解读说:“雷祖乃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或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真王,九天贞明大圣,主雷雨之神,是雷部的最高天神”;还说:“能主天之灾福,持物之权衡,掌物掌人,司生司杀......”宋代的《无上九霄玉清大梵紫微玄都雷霆玉经》、明代小说《封神演义》、《明史》里的《礼志》对雷祖都有很多赞美的词句,但在我看来,这座泥塑的瘦小雷祖仅仅是庙沟村民祭神求雨、保佑平安之信所,也不见得有呼风唤雨、改变山川之本领,比起这高大的古柏逊色多了。还有那不知出于何人之笔撰写的碑文、题写的“厚德载福”,虽然文字优美,笔力遒劲,刻工精细,却已提不起我的任何兴趣了。 不觉已,夕阳快要落山了,我们也准备开始下山。<br> 当回过眼神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与雷祖山隔沟相望的东边,还有一番景致,顺着对面山上的一条小路看进去,延伸到大山深处,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下面,竟然还有几户人家。 <br>秦老师说:“那里就是鱼家湾!”<br> 还真的有个鱼家湾,我们都奇怪的笑了。<br> 鱼老师却无比惆怅地说:“那里是我的老户,是明洪武年间从山西老槐树移民过来的,现在很多人都搬走了,剩下的几户人,国家异地扶贫搬迁,给他们在城里分配了安置房,可是他们居住在城里不习惯,又找不到合适的打工活,为了维持生计,又回去了,老家多少还有些地,可以种粮种菜,呆在城里只能坐吃山空......”<br> 我突然想起我的一个远房侄子也与之类似。<br> 万仓自语着说:“那还不如在沟底聚一处大坝,养些鱼,将他们变为渔民,不就得了?”若得我们又是捧腹大笑。<br> 不过,看似在开鱼老师的玩笑,却引发我一些感触:我们在精准扶贫方面,在制定“一户一策”方案的时候,还确实应该注意这些特殊人群、特殊困难和特殊问题。 下山的路上已经没有了太阳,可我们的步子却轻盈不起来,也不知道两位老人家的儿子儿媳妇回来没有,他们吃饭了没有......。<br> 渐渐地,山梁荫蔽了寺庙古柏,林草也湮没了昔日古道。回首遥望,感觉古老的苍柏还站在风中招手,不知道是与我们再见?还是欢迎再来?<br> 其高耸云天的姿态,很像一支活笔,在青山绿水之间,风摇云动,既写着历史,也写着今天。 2020年6月16日于镇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