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肉丝面

北山羊

　　我一生吃过很多面，担担面、炸酱面、兰州拉面、削面等五花八门的面，但我吃的最香的、最可口的、最难忘的面，是一碗肉丝面。此面只有三根肉丝，比火柴杆还细。那面，真香啊！香的我终生难忘；那面，特好吃！吃的我至今不忘怀；那面，才叫面！所有的面在那面面前不叫面。 

　　1972年，我所在的部队还是在江苏省连云港执行国防施工任务。当时我们连队在灌注一条坑道，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但任务是最重的，因为要灌注坑道口，我们的行话是“灌坑头”。坑头工事的施工要求是要在战争中经的起原子弹轰炸的，所以施工的标准比较高，验收也严格，这是施工部队玩的真活，也是脸面活。 

　　一天晚上我在工地站岗，但坑头灯火亮成一片，照亮了整个山头，木工班的战友们正在加班加点，钢筋已经扎好了，他们正在钉灌注时用的木板模具。连里的干部全在现场，营长也到了现场指挥。因为第二天就要灌注坑头了，团司令部的工兵李参谋率领工兵班用测量仪进行水平测绘，工地上呈现出一片大战前的紧张有序的景象。突然李参谋说整个坑头的架子歪了，仪器测试显示一边高一边低。听到这消息，营连首长全愣了，这意味着前期准备工作要全部做废返工，要不灌注出来的坑头是歪的，这绝对是施工中的重大事故，是不允许的。可是返工需要时间，工期已经不等人了。本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下不行了。只见营长与连长急得与热锅上蚂蚁一样团团转，脸上的汗水一会就把脖子冼了一遍。应该说施工是在山头进行，地基是在石头上结实的很，不存在下陷的问题，只能是石头上支撑整个结构的水泥墩子尺寸有问题。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拆除水泥墩子上的整个钢筋与木板，重新换合格尺寸的水泥墩子，重新编扎钢筋钉模架，这工程量可就大了，没有二周的时间完成不了这工程量，你说这事搁谁身上能不急。 

　　我看到营长连长着急的样子，心中也不是滋味，我在现场一傍观察了半天，心中渐渐地有了一个主意。就是这个主意，让我这个背着枪的哨兵走到了火烧火燎的营长面前，想给领导提个解决难题的建议。不料，我第一句话就闯了祸。当时我好心好意的问道：“怎么回事？”这话问的有问题，问题大了，这话意味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军队是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的，就全是士兵也一样，老兵说了算。我这句话是以平等身份或上级的口气说出来的。你说有问题没有？就是有主意也不能忘乎所以呀。我们营长正在火头上，听到我有问题的问话马上有了反映，满脸不屑的厉声说道：“去去去！哪个裤裆破了把你露出来了？一边呆着去！”我一听，傻了！这什么事，热脸贴了一个冷屁股。人都有自尊心的，坑头架子歪又不是我搞的，给你出主意不问青红皂白先骂一顿，我就是下级也不能这么熊，老子也是爹妈生的，何况我祖宗还是大汉高祖。当时的情景是我一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背诵毛主席语录：“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事情也做不成了。”背诵完我又大声说道：“本来想给你出个主意，不相信群众，不相信拉倒，我还不给你出了，有本事把坑道架子正过来！”现场所有人的眼光全部转向了我。不用说我心中也知道他们想什么，准是你好大胆，营长你也敢顶，不想活了？可能也会有少数几个是这么想的，老弟你好酷！帅呆了！营长也不尿！但这是我盼望的，谁知道有没有人这么想。营长听完我的话火更大了：“你能有个屁主意！给老子滚远点！”就这样我远离他们站岗去了。 

　　营长骂完我，出了一点点肚子中的闷气，可坑道模架还是歪的，也没让他骂正过来。他依然在那急的团团转没办法，挨了营长骂的我休闲优哉的背着枪转来转去。我与营长对话时，我们连长一声没吭，但他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我，几次想开口，但欲言又止，开口问我主意吧，那肯定驳营长面子了，营长说了我有屁主意，不问吧，万一我能有主意不是解决了大问题吗，真是开口难，不开口又不甘心，就在一边等待机会。再说我们营长，营长火来的快，消的也快，也可能是事情太大逼的，他冷静下来后，就对我们连长说：“老王，你去找你们三班副问一下，他那小子有点小聪明，看他那样子连我也顶，说不定真有点办法”。连长早就盼营长的这句话，听完后故意反问：“那你怎么不亲自去问？”营长苦笑着说：“刚才一急把他骂了，我怎么好意思去，还是你去吧。”我们连长听完就带着一脸坏笑向我走来了。 

　　连长走到我跟前说：“你刚才很英雄嘛，毛主席语录也活学活用的很好呀。”“报告连长，英雄不敢当，差一点让营长骂成了狗熊”。连长想起刚才的情景，忍不住笑了笑问道，“看样子你胸有成竹，你给我交个底，到底有没有办法？”我没直接回答连长的问题，反问一个问题：“连长，你说一辆十轮卡拉的水泥与这坑头模架比谁重？”那时我们施工运输物资的卡车，全是缴获美国十个轮子的卡车，也叫“十轮卡”。连长回答说：“模架重！”我说：“二车谁重？”“模架重！！”“三车？”“连长沉思了下果断说：“汽车重！！！”　听完连长的肯定语气的回答，我说：“那我有50%的把握。”我正准备说出我的主意，连长没等我把主意说出来就打断说道：“你先别说你的办法，我一会儿让营长那老小子来找你，营长不向你道歉说他是军阀，不当今天在场的大伙面公开说哪个裤裆破了把他露出来了，你不准把办法说出来，听到没有？”我一听高兴了，还是连长护自己的兵，马上立正说：“是”！连长临走前再一次嘱咐我：“要是你不按我说的话办，将来我跟你没完，你给我小心点！” 

　　就这样，连长回到营长跟前告起我“状”来了：“营长，三班副说他有100%的办法解决问题。”我明明说的有一半把握，到了连长嘴中成了100%，这连长也真有一套，不过连长对自己手下还是了解的，这时敢出主意的就有点金钢钻，下级给上级出主意也不敢说的太满，要留有余地。营长一听胃口吊出来了，高兴地忙问道：“什么办法？”连长不紧不慢地回答说：“他小子不说”，"为什么？”“他说你不公开承认自己是军阀，不公开说哪个裤裆破了把你露出来，他就死也不说，我也没办法，谁让你刚才不让人家说”。营长是我当兵比较佩服的领导，别看他骂我，我还是佩服他，因为他是一个标准的军人，标准的军人有一个共性是要面子，要是向我道歉骂自己那可是没面子的事。我从远处看去，只见他急得抓腮挠耳，连长在一边还陪着笑脸。哪是陪笑，明明是在难为他。看到这一幕，我心中那个乐呀就别提了，真解气！痛快！！爽！！！ 

　　但我是我连长的兵，别以为老子年龄小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刚才连长那坏笑我就知道，连长肯定是拿我说事，把他自己的话变成我的话，让营长给我道歉，看营长出次洋相。这事连长与营长来个恶作剧关系不大，我这一个小班副可不能得罪营长。连长有给我出气的成份，但也能让营长记下我的仇，这不是害老子吗。这赔本的买卖不干，适可而止。我心中正琢磨着，营长也来到了我跟前，一脸讨好我的笑容说道：“三班副，咱们谈谈心。”那时部队兴谈心，我听后回答说：“好呀！”营长说：“你看你吧是一个高干子弟，那么小就在连队当兵，与大家一块吃苦干活，表现不错，当了五好战士还当了副班长，真不错，我说的对吧”？"对”！营长接着表扬我说：“你是我们营党委定下的入党积极分子，因你年龄不到，到了18你肯定能入党，你还是我们培养的干部苗子，你说我这个当营长的对你不错吧？”“对！！”营长把我的优点说了半天，我就是回答一个字“对！！！”说我优点我还能说不对？我又不是傻子。营长绕来绕去，我就是不说我的办法，他也没脾气。最后他就直说了：“你这家伙非常聪明，主意也多，我这么大岁数了，说了半天不就是有向你道歉的意思，让你出主意想办法这是我器重你，你想我是营长也没主意了，这么多人没办法，你要是有了办法不是证明你比别人优秀，将来你入党提干，我也好说话。”听到这，我也觉得差不多了，面子我今天是捞足了。就向营长出卖了我们连长，我说：”我们连长不让我说，说你不公开承认自己是军阀，不公开说哪个裤裆破了把你露出来了，就给你出主意，他就跟我没完。”营长一听就骂道：“这个老王，我他妈的跟他没完！”我心想你俩打起来才好玩呢。接下来我便把主意向营长说开了：“营长，那天团里给我连队运输施工用的水泥，结果卡车陷到路上了，我带我们班去帮忙，我们本来要卸下水泥，结果司机说不用，他拿出一个东西放到车下，让我们帮忙摇，一摇一摇车轮就起来了，往轮子下放了件施工棉袄一下就开走了。那个把车顶起来的东西挺好使，连长说坑头模架与三卡车水泥重量差不多，我们可多借几个这玩艺，这么多人一摇，低的地方不就高了吗，水平也就齐了，再在下边灌注上混泥土固定，明天肯定就可开工灌注坑头了，这办法不用大返工。”（营长听我说完对我说了什么？你们能猜到吗？）（未完，先猜下再说） 

　　营长听我说完我的办法后，他沉思了一会，脸部明显的出现了变化：阴转晴、忧转喜、黑转红，反正能形容这种变化的词全加上也不为过。他用一种军人少有的慈祥眼神盯了我一会，这眼神中有赞赏，有肯定，有偏爱，有惊喜，能形容对人夸奖的好词全写上也是不为过。看到营长的脸上表情的变化，看到营长看我的眼神，大家可以想像到当时我心中得意的自我陶醉样，那小样是自我感觉良好，大有赛过诸葛孔明，压到江东周郎的劲。正在自我陶醉，自我感觉良好，心中飘飘然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营长的脸在变化：脸部由喜悦变成了严厉，眼神由赞赏变成了狡诈。他就用这种说不出，猜不透，阴阳怪气眼神死死的盯着我。我让他看的心中发毛，刚才那股得意一下子全跑了，营长怎么了？不会是像范进中举高兴过头了吧？要那样，我罪过可大了，不出主意大不了全连全白干半个月，也不能因为出个好主意把营长乐得精神不正常呀！我正在胡思乱想着，我们营长说话了：“三班副，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感觉良好呀？你以为你是高干子弟就很伟大了？毛主席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你看看你骄傲的成了什么样，哪还像个兵？”我听后真是莫名其妙，我怎么了？我问营长：“我怎么骄傲了？”营长狠狠地对我说：“你还有脸问，你现在很危险，身在骄中不知骄，你这个骄傲就更大了。”“我怎么身在骄中不知骄了？你刚才还夸奖我呢？”“夸奖你个屁！你因为骄傲就不学习，不学习就落后，落后了还不知道你就很危险。”“我怎么危险了？”“你还狡辩，你说你学习，你怎么连个千斤顶也不知道？不知道千斤顶就证明你不学习，你不学习就证明你骄傲，你骄傲还不服就说明你危险，你危险了还给我背毛主席语录你就更危险！”说完了我，他好像非常解恨地一拍屁股走了，扔下傻子一样的我向坑道快步走了。他妈妈的，这哪跟哪呀！我没说出主意前，你大营长跟孙子似的在小班副面前点头哈腰，我主意给你出完了，你翻脸不认人了，你他妈的脸也变的太快一点了吧？各位读者，你们见过变色龙吗？他比变色龙变的快多了，我这一生这样的用你朝前，不用你朝后最典型的他是第一个，全中国人民解放军不能找出第二个。当时我心里千遍万遍地骂我们的这个满嘴歪理的营长。 

　　营长来到坑道口，向给我连运输第二天施工器材的五辆美国造十轮卡车走去，与他们带队的排长借了5个千斤顶，支在了模架下边，大家用力一摇，工兵们一测报告模架正了过来。只见我们营长大手一挥：“灌！”嘿，人民军队还真有他妈的这样的流氓营长。那挥手的架式既有军队指挥官的气势，还有上海滩大流氓的风度。大家猜怎么着？你说你把模架支正了，就把下边用石头填起来，给人家把千斤顶撤下来呀。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呀。他可好，楞是指挥把借汽车排的5个千斤顶给灌注在坑头下边了。这汽车排可不是我们团的，是人家工区派来支援我们的，一点兄弟部队的团结也不讲。事后人家司机找他要千斤顶，你猜营长说什么？“备战备荒为人民了，你找毛主席要去！”这碍毛主席什么事，整个一个不讲理的大流氓。 

　　坑头模架正了，营长说了声“收工！”当走到我跟前时，他转头对我们连长说：“老王，让连部通讯员替他站岗，通知炊事班做肉丝面，今天参加施工的一人一碗。”就这样，我提前下岗，并吃了一碗肉丝面。说是肉丝面，一碗只有三根肉丝，比火柴杆还细，你说我们连队那炊事员，要是放在今天，准是一级大厨，那刀工特级棒。但就是这碗面让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吃着香，想着爽，回忆起来余味无穷尽。

写于2007年初夏

连云港云台山（网络）

大龙顶的飞来石（网络）

当年施工中的壮劳力

608团很多人在这艘军舰上留过影。新浦照相馆01450号军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