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魂

Teacher Jin

高考，是一场充满理想主义的奔忙。35年前的今天，我在高考。那一年我参加两次决定命运的考试：五月是天津音乐学院艺考，七月是全国的高考。1985年，是我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一年。

说起我学钢琴，即偶然又必然。小时候，我唯一视之珍宝的礼物就是爸爸送我的玩具钢琴，只有16个键，但当我坐在小板凳上，用一只小手边弹边唱时，我就幻想着有一天，我拥有一架真正的钢琴，在光彩耀目的大舞台上，弹上一曲。

17岁那年，放学后的校园很安静，一阵阵的悠扬钢琴曲飘来，循着琴声，我看到一位小姑娘，端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自如地弹着《蓝色的多瑙河》。这指尖的音符深深地震撼了我。

我很幸运，成为钢琴小班的一员。学校只有一架琴，我和小伙伴的时间要错开练，为了能多练，中午一下课，我就跑到琴房，从学琴那天起，就没有回家吃过午饭。

左右手的四个八度的音阶练习对于初学者来说并非易事。老师很惊讶我练琴的速度，无意中他看到一块小黑板，上面写满了“正”字，他问：“你弹一遍写一个正字吗？”我说：“我弹一遍只写一笔。”

老师每周留的曲子我都超额完成，一本接着一本的练习曲，只要坐在钢琴前，我就忘记了时间。我知道我的起步太晚了，笨鸟先飞，除了努力，别无选择。

我像着了魔一样，起早贪黑加上中午练琴。学校唯一一架钢琴，三个琴友是抢着弹。自律、顽强，所以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老师和我父亲聊天：“你的闺女真是着迷了，给她买架琴吧。”老师的建议让我的父母极其为难。那个时候，他们的工资每月是56元，我和孪生妹妹一同来到这个世上，一家四口的生活全靠妈妈精打细算。家里还没有冰箱、彩电，我听妈妈说过，慢慢都会添置的。在他们的计划中，从来都没有钢琴这件奢侈品。17岁的我想学琴，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谁都没想到，我是这样的认真这样的执着。

1984年，天津劝业场只有两架琴，我们选一台聂耳牌108立式型，1840元，这对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真是个天文数字，爸爸拿出三个信封，分别装着10元、5元、1元，东拼西借的钱是父母沉甸甸的爱，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

从此，餐桌上的肉越来越少了，几片珍贵的肉就像棋子一样在四个人的碗中来来往往，最后盘中剩下的还是那几片肉。爸爸也不要订奶了，说：“我胃口不好，喝不惯的。”妈妈最盼望的就是晚上可以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看电视，一天的劳累，那种悠闲时刻是她最大的幸福企盼，可电视不可能买了，还要忍受着我练琴的噪音。这就是我的亲人们，不说华丽的话，用最朴素的情给你最真挚的爱。在这个家成长起来的我，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行走在人世间。

有了钢琴，如鱼得水！寒暑假每天都练8个小时，晚上练琴时我踩上消音板。夏天挥汗如雨，冬天手总是干裂、流血，粘上橡皮膏继续练。我每次都准时去回课，风雨无阻，这一切的得来太不容易了，我必须珍惜！

有一次，我陪着父母去劝业场购物，等着爸妈交费时，看到大厅里摆着好几架琴，各种型号、各种款式，还有一架三角琴，这几年生活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几年前这里仅有两架立式钢琴。一位售货员问我：“会弹吗？”我说：“会一点。”我情不自禁弹起来了，一曲终了，掌声响起，我回头一看，身后站满了听众，他们请我再弹一曲。一位老先生对我爸爸说：“闺女培养的好呀！”爸妈那天很高兴，他们看到女儿用琴声带给了这么多人的艺术享受，让这么多人感受到了高雅艺术的魅力，他们由衷的欣慰！

我对钢琴的深爱打动了老师，他不管多忙，都给我上课辅导。转眼，高三来临，紧张的气氛前所未有，各个学科都加大力度，备战高考。我仍然坚持练琴，弹琴的时候最放松也最快乐！老师说“你这样迷恋钢琴，试着考一考音乐学院吧。”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我才学琴一年呀，太短了，钢琴，那是细水长流磨出的功夫。老师说：“你这个年龄段，会弹钢琴的人凤毛麟角，你又练得这么刻苦，有了一定的程度了，不要这样不自信，去试一试吧”老师的一句鼓励把我带到了追梦的路上。

是的，拼搏的年龄，未来的无限可能。语数外史地政，如同一座山，艰难攀登；钢琴、声乐、视唱练耳、乐理，如同一片海，奋力划行。晚上零点的夜景，早上四点的黎明，都陪伴着我度过那段青春的奋斗岁月。

五月，迎来了各种艺考。我报考的是天津音乐学院音乐系钢琴专业。1985年的音乐系招收14名学员，其中钢琴专业6人，声乐8人。

艺考这座独木桥，尤其狭窄，初试～复试～文化课，分三次进行优中选优，初试共144人参加，只考钢琴与声乐，选出40名参加复试，再次考钢琴与声乐，还有乐理与视唱练耳的考核，然后淘汰一半考生，20人参加高考文化课角逐，最后选出14名优秀生。

当我接到参加复试的通知，真的难以置信，那是还差一步就接近梦想的欣喜若狂，如果复试通过了，那么文化课对我来说就很容易了，因为艺术院校文化课的分数线很低。

第二次走进音乐学院的考场，主考官有一位特别眼熟，哦，是陈蓉蓉老师，女中音歌唱家，她唱的印尼歌曲《宝贝》、《划船歌》等，深受大众喜爱。她微笑地问我演唱的曲目，我说：“是《莎丽楠蒂》”。她说：“这歌你在初试唱过了，要换一首。”我真不知道复试要换歌，就即使知道，也没有时间准备了。五月份，几乎天天都是考试，结业考、模拟考，每一门课的复习资料都是一摞又一摞。

以往若考钢琴专业，那么声乐的分数是个参考，但那一年，钢琴与声乐的分数各占50%。六月初，老师告诉我复试的结果，我是第22名。老师说：“别气馁，还有明年，我们准备充分，再冲刺一次。”我独自在操场上默默走着，任由眼泪乱飞，失败的滋味真的很苦涩。

我真不想参加高考了，我想转年还考音乐学院。可看到爸爸妈妈那充满了期待的眼神，我欲言又止，他们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了，我必须要听爸妈的话。

来不及收拾心情，接着拼吧，七月的高考倒计时了。老师与父母鼓励我：不要把一次考试当成人生成败的赌注，就在自己最好的年龄体会一次全力以赴。

当收到天津师范大学外语系的录取通知书时，我没有像其他同学兴高采烈，我多希望手里的通知书来自音乐学院呀！

大学的生活很精彩，我的心也慢慢灿烂起来。下课依然去琴房练琴，弹琴于我已是一种习惯。很快就被选进校学生会文艺部、校文工团，没课的时候常去音乐学院听讲座。

我曾无数次做着第一次登台演出的美梦，身穿长长的白纱裙，化上精致的妆，在梦幻的舞台上，弹起浪漫的乐曲，带着台下的观众一起走进童话的世界，一曲结束，掌声响起，我优雅从容地谢幕。我很期待，这一天会到来吗？

这一天来得之快让我措手不及。1986年，第二届全国青歌赛，最耀眼的就是荣获业余组通俗唱法金奖的天津歌手许丽丽，通过加赛一夜成名。回到家乡后，受到英雄凯旋般的迎接，各个高校争先恐后邀请她来演唱《春光美》。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学生会通知我晚上准备演出，我惊讶极了，主席说：“晚上邀请了许丽丽来演唱，在她的节目前是一个舞蹈，可演员临时有事赶不过来了，你来弹两首钢琴曲。”我一听就懵了，我根本就没有登过舞台，没有演出服，也没有彩排过，虽然我是那么向往舞台，但那一刻，我却害怕了，马上就拒绝了。主席说：“救场如救火呀，你平常怎么练的就怎么弹，演出服来不及准备了，你身上这件裙子很好看的。”

大礼堂座无虚席，过道都站满了观众，许丽丽的名字太响亮了，这一定是一场火爆的演出。舞台布景极其漂亮，就像一道金碧辉煌的彩霞。我穿着妈妈做的粉色碎花连衣裙，站在大幕侧方，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一片，立刻紧张极了，心在狂跳，身在发抖。我努力地镇静自己，勇敢地走上台去。当第一个音落下，舞台灯光渐渐暗下来，全场安静极了，两首乐曲《少女的祈祷》和《致爱丽丝》就这样梦幻般的在我的指尖流出，我把所有的观众带进了自己的世界。当五彩的灯亮起，随之掌声雷鸣般响起，我太激动了，望着台下不知所措，这时听到“谢幕，快谢幕”，我才意识到我的演出结束了。

许丽丽见我匆忙下台，她含笑说：“你弹的真不错！”我连连感谢，这个当红的歌星就站在我的眼前，一袭白装，清纯可人，比屏幕上更加甜美亮丽。

我的第一次登台，现实与梦想截然不同，没有华丽的演出服、没有化上精致的妆、没有优雅的谢幕，但这些还重要吗？关键时刻，勇气、勇敢与担当比什么都重要！这真是一个挥不去的美梦，即使三十多年后依然清晰忆起。

天津市大学生文艺汇演，展现青春风采，丰富校园生活，这不同于一般的演出，其实是各高校的文艺比赛，器乐专场的汇演在天津南开大学大礼堂举行，第一排是评委席。这次我穿的是学校从歌舞团借的演出服～白色拖地长裙，按抽签顺序第九位出场。排在我前面的一位男生，演奏的是《牧童短笛》，中段弹得很快，童子功可见一斑。

我有些慌了，我选的曲子要容易一些，仍是《少女的祈祷》，领队老师看出了我的紧张，他宽慰道：“评委听的是情感，你选的曲子很适合你的，少女来演奏少女创作的曲子，会有共鸣的。”

《少女的祈祷》结构简洁，亲切温婉，略带伤感却又异常柔美。18岁的波兰少女巴达捷夫斯卡谱写的这首叙述心灵的曲子，是世界上最脍炙人口的钢琴小品之一。

我就用琴声来感谢吧：我的父母，为了培养女儿，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的罪，念亲恩，感亲意；我的启蒙老师，既严厉又耐心，在我失意的时候，给了我多少的鼓励；还有自己，为了梦想，坚定又坚韧，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从没有想到过放弃。

我把深深的情注入指尖，感谢上帝，评委们听出了我的心声，我的虔诚祈祷打动了他们，我是唯一一个拿到了最后参加总汇演入场券的钢琴选手。

大学期间，我还参加了天津市业余钢琴大赛，凭着《少女的祈祷》获得优秀奖。当我双手把获奖证书捧到爸妈面前时，爸爸笑了，妈妈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大学毕业后，我成为一名英语老师。三尺讲台，是我精彩的舞台。我深知：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家庭的整个世界，我要教好书更要育好人，我要时刻保持一颗充满爱与责任的心。三十年，我的学生桃李满天下，我是学生们喜欢的老师，也是他们的知心朋友。教师这个职业，给了我一份自豪与荣耀！

钢琴已成为了我灵魂的朋友，陪着我度过每个春夏秋冬。在我的影响下，周围老老小小的亲朋好友纷纷走进了艺术天地：儿子四岁时，我把他领到了钢琴前，带领他走进了这个伊甸园；我的妈妈退休后开始学琴，如今80岁的娘，手指的关节都变形了，但每天坚持弹琴，一些耳熟能详的影视歌曲，她弹着弹着就会想起曾经的悠悠岁月；朋友们聚会时，唱歌、弹琴那才是不变的话题，一起切磋，一起享受。音乐，就是生活中的一股清泉，是陶冶性情的熔炉。

试卷只是一张纸，未来才是一幅画。那些走过的路，那些缓慢的生长，那些咬牙坚持与日日锤炼，都足以丰满你的羽翼，给你的是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让生活变得更独立更绚烂。孩子们呀，请记住：改变命运的不是那张录取通知书，而是一直全力以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