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古时上海西南重镇 —— 朱泾

风雨客

　　朱泾乃早期上海西南地区的四大古镇之一,“珠溪”就是现在的朱泾，“干溪”是干巷，“璜溪”是现在的吕巷，“留溪”是张堰。与许多江南古镇一样，朱泾的兴起也与河道有关。秀州塘是朱泾的母亲河，它北连黄浦江、西接浙江省、南通杭州湾，再加上朱泾地处古时江南的两大重镇松江和嘉兴之间，水上货物转运、船来人往，很快就形成了朱泾这个大集镇。

　　其次，唐代著名高僧船子和尚在朱泾三十多年的游历，让朱泾有了文化层面的关注度，很多佛教信徒及文人墨客因船子和尚而眷顾了朱泾。还有是明代棉纺织业生产与贸易的兴起，让朱泾呈现出了空前的繁荣景象，为奠定朱泾成为上海西南地区重镇之地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纪 群 2020 - 8 - 8

1. 朱泾古镇早在三千年前，已是有人群集聚的小村落。南朝梁陈间，朱泾作为前京县胥浦乡所辖的五个里之一，已见诸于史籍，史称“朱泾里”。

2. 在朱泾古镇的历史长河中，具有影响力的人物首推是“船子和尚”。船子和尚(生卒年不详)，法名德诚，原籍四川武信，乃唐代著名高僧。他从小出家，师从药山惟俨（药山惟俨禅师是佛教禅宗六祖慧能的高徒青原行思一系的第三世传人），在湖南武陵的药山上参禅三十年，尽得药山之道。后告别师门，一路东行几千里来到朱泾，见此地芦苇萧萧、水流纵横、风景清灵，德诚和尚便停歇下来。

3. 德诚和尚节操高洁，谈吐不群，在朱泾的三十多年里，人们常在朱泾一带的河道上，见他驾一叶扁舟出没于芦荡烟波之间，纶钓舞棹，随缘度日，因不明其来历，便称其为“船子和尚”。一日船子和尚遇上一位叫善会的禅僧（后来的夹山大法师），两人一问一答，言语投机，船子高兴地说道：“钓尽江波，金鳞始遇”，遂传授其一生所学所悟之佛理，而后覆舟自沉。

　　4. 船子和尚在朱泾的三十多年里泛舟烟波，或吟或歌，为人们留下的不少脍炙人口的诗歌，他没有书稿文字，却被人们口口相传、广流民间，后人记录整理为《拨棹歌》。

　　唐诗有名，家喻户晓，但迄今为止唐朝的词集在全国仅发现两部，一部是在敦煌石窟中发现的，另一部就是船子和尚的《拨棹歌》。后人整理的船子和尚《拨棹歌》共有39首，历代文人著作都有运用和摘录。“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据说，这是船子《拨棹歌》中比较著名的一篇，其意境空灵，颇具国画的画面感，很有想象空间。

5. 明宣德年间(1426-1435年)，朝廷颁布“以布折税”政策，一匹布可抵二石税米。元末黄道婆的棉纺技术已在江南传开了几十年，各地种棉热情高涨，朱泾的棉纺织业发展尤为迅速，农妇们“朝拾园中花，暮作机上纱。夫织不停手，姑纺不停车”。另外，由朱泾加工生产的纺纱用铁锭远近闻名（当地的谚语有“朱泾的锭子吕巷车”之说），其织出的布匹和品种也名列前茅，由此朱泾很快与松江、枫泾、魏塘(今嘉善县城)等名镇一起，共同跻身于江南棉纺织业贸易大集镇行列。再加上朱泾水运便利条件独特，朱泾镇的繁荣迅速上了一个台阶，据明代弘治四年(1491年)《重建万安桥碑记》中记叙，当时朱泾镇已有“居民数千家”之描述。

6. 由于水路的运输便利，各地棉布商穿梭往来于朱泾，近有海门、丹阳，远的则来自山西、陕西。各地富商巨贾趋利而往，全镇家家户户机杼轧轧，通宵达旦，朱泾古镇的繁荣到达了鼎盛。明代诗人黎遂球在其《陆宝行嘉善道中夜宿朱泾》中这样写到：“春潮覆草半江青，长水分涂客未经。少理蚕丝多织布，百家烟火傍朱泾。”到了明末清初，朱泾镇已有了都市的景象，清初诗人赵慎微有诗为证：“万家烟火似都城，元室曾经置大盈。估客往来多满载，至今人号小临清。”

7. 清雍正四年(1726年)设立金山县，隶属江苏省松江府，县治一开始设置于金山卫。历史上的金山卫也是个大镇，明洪武十九年（1368年）置卫而成为了军事重镇，同时也是一个商港，因此金山卫曾经一度繁荣。在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攻打金山卫，守城明军顽强抵抗，城破后清军大肆焚烧屠杀，衙署建筑大多被毁。1726年的首任金山知县汤罡，因在金山卫找不到办公场所，半年不到就告病回乡了。
　　第二任知县张安国到任后见朱泾镇各方面的条件都比金山卫好，但又担心因条件不好而将县治搬离金山卫会遭受当地士绅的抵制，于是先在朱泾建造了一个粮仓，理由是金山卫近海潮湿不易储存粮食。太平仓建造完成后的第二年，新任的第三任知县就将县署移驻到了朱泾。

8.后来金山卫的县署衙门也建好了，可知县却一直不愿离开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的朱泾镇。到了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两江总督尹继善、江苏巡抚陈宏谋奏请朝廷将金山县治移至朱泾镇，皇上准奏，于是金山卫与朱泾镇几十年的县治争夺才告段落，朱泾正式成为金山县的行政中心。
　　据说民国时向大廷出任金山县长，他自认为县署地理应在金山卫，于是上任时风尘仆仆直奔金山卫，由此成了当时的笑话。向县长忿忿中就将朱泾镇改名为“金山镇”，可百姓不习惯、有抵触，于是后任县长又改了回来。

9.在朱泾的历史上与其生存发展相关的重要人物还有林则徐。道光年间，皇帝接奏报大惊，说朱泾镇盛行一种邪教“女大不嫁，养老终身。”皇上下令彻查，且下谕道：如有此事，从重惩办，尽绝根株！朱泾镇一时风声鹤唳。林则徐接旨后，当即派员暗访密查，下报不见有邪教迹象。林则徐仍不放心，再度遣新任的松江府知府亲赴朱泾复查，确证无误后，林则徐立马上奏朝廷。由此朱泾民众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

　　10.明前叶，朱泾镇仰仗于朝廷的“以布折税”政策、以及水上运输优势，靠着纺织棉布业飞速发展了起来，人口剧增，店铺林立，成了上海西南地区真正意义上的重镇。清中叶开始，朱泾镇的商业业态也有了很大的拓展，油、酱、酒、米和木器、铁器等手工作坊已大量涌现。到了清后期，朱泾镇的油、酱行业脱颖而出，名动江南。

　　11. “万鼎顺酱园”就是当时朱泾镇上名声响亮的字号。万鼎顺酱园的前身是“公和酱园”，创建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同治元年(1862年)，洋枪队和清军三进朱泾，借口搜索太平军而在镇上大开杀戒，“公和酱园”被迫歇业。清同治七年（1868），公和酱园资产盘给了他人重新开业，改字号为“万鼎顺酱园”，其产品竟远销江、浙各地，成为闻名江南的产品。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万鼎顺酱园” 全年所造酱油、酒、醋所用粮食超过9000石(相当于72万公斤)，相当于那个年代四、五千亩高产粮田的产出。1937年，万鼎顺酱园遭到开建以来最大的劫难，全部商铺被日军烧成灰烬。建国后，万鼎顺酱园继续生产营业，1966年起改为金山食品厂。万鼎顺从开办以来，历经朝代变迁、战火袭扰，可以说见证了近代朱泾镇的发展变化，两百多年酱油、酒、醋老字号，在整个上海也是不多见的。

12.华夏文明不间断地绵延了五千多年，这其中教育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朱泾镇从元代起就有了私资办学的历史。胥浦乡邵氏义塾，让一些寒门子弟有了读书的机会。之后，朱泾镇又开设了公立学校，这些学校被称作社学、义学、县学等，其中道光十年(1830年)官民共捐建成的“柘湖书院”名声很大。到了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拓湖书院改制为“官立柘湖高等小学堂”，从此开创了新式学堂(校)的先河。

　　13. 在朱泾，私资办学、助学是很有历史的，尤其是到了近代，不少富豪乡绅热衷于办学、助学，其中成就较高的是黄公续。1905年，他在朱泾创办了“明强学校”，另外，他还捐资过复旦公学、南洋中学、金山实枚高等小学、淑新女学等三十多所学校，先后资助资金达十多万银之多。民国初期，“明强学校”已有八个年级、八间教室、283名学生，16名教员的规模，每年投入办学经费4000元(银元)。这样的规模和投入，在朱泾及周边地区屈指可数，直到抗战爆发，朱泾沦陷，明强学校被迫停办。

14.近代朱泾镇私资办学、助学的还有：陈贻芬创办了金山县第一所女子学校——“淑新女校”，自任校长。
　　汤朱氏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捐银1000两创建“怀仁幼稚舍(园)”，并每年捐租米50石为日常经费，招收三至六岁幼儿29人入学，这是当时全国仅有的七所私立幼稚园之一。
　　还有朱泾人、后出嫁松江的丁月心，她早期受聘于松江“景贤女校”任国文教员，后受该校创办人姚文蓥、宋占梅夫妇所托管理该校。在她管理办学的八年中，聘请各方名流任教，免收学生学杂费，增办分校等，先后变卖自己田产200余亩，深得各界赞扬。民国初年，孙中山到松江后特意去景贤女校视察，与丁月心等合影留念，并为她写下"怀清台竣"的匾额，以示褒奖。1916年，北洋政府教育部向她颁发了一等奖章。

15.朱泾古镇因为有了船子和尚而受到了佛教及文化的关注，船子和尚覆水而逝后，各地高僧名人纷纷前来朱泾，寻觅船子遗迹，感怀大师风采，由唐至清的千年间从未间断。咸通三年（862年）在朱泾建起了“建兴寺”(地址在现今的西林街)，北宋治平年间的1064年，整修后的建兴寺后更名为“法忍寺”，并由当时的大书法家米芾题写匾额。到了到南宋绍熙年间(1190-1194年)，“法忍寺”已与著名的静安寺、普照寺等齐名，列为华亭四十六佛寺之第八，最盛时寺院有房屋五千多间。

　　16. 元至大元年(1308年)，一位法名妙因的僧人在朱泾镇修建了观音堂(今东林街)，潜心礼佛。1313年，西林寺僧人元智和尚来为观音堂“开山”，不久元智和尚获御赐“佛日普照大德禅师”回朱泾，便将观音堂名为“东林禅寺”，一时间远近僧俗纷纷前来，东林寺因此香火日趋旺盛、声名远播，而“西林寺”（后因东林寺的兴起，朱泾人习惯性地把“法忍寺”称为“西林寺”）则日渐衰落。

17. 千年古镇朱泾，由棉纺业而兴盛，因河网密布、水路便利而繁荣，可是朱泾也曾因为遭受倭寇的侵扰而悲苦，尤其是1937年的日寇入侵，让朱泾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据记载，日军占领朱泾后大肆烧杀掠夺，朱泾镇的房屋被烧多达2460余幢，约占全镇房屋总数的70%，由此朱泾元气大伤。

18.朱泾古镇除东林寺依然屹立着、并且香火旺盛之外，还能看到几条老街及明末、清、民国初期的老建筑。依着市河的北边有一条长街，以杨家桥为界，东为东林街，西为西林街，此外还有南横街、广福街、新汇街、仓桥街等。

19.西林街是朱泾还算完整的一条老街，市河、老建筑、烟纸小店、教堂等等，百姓好像还生活在历史里，好像与邻近百米的朱泾商业区并不相干。西林街上最吸引人的乃是始建于明末清初的吴家老宅，这可能是朱泾古镇几经劫难而依然保持完整的唯一一个老建筑。

20. 西林街250号的“吴家老宅”是一座四开三进两层楼的老建筑，雕梁画栋、粉墙黛瓦，几百年的风雨将其洗练得斑驳沧桑，使得老宅显得凝重厚实，如此完整的三百多年的老建筑，在上海的古镇老街中还是比较少见的。

21. 西林街西头有座济众桥，据说这是朱泾镇现存的唯一的一座古桥，建于明洪武年间。济众桥南北走向，单孔武康石材质拱桥，长28米、宽2.4米、跨度8.8米，该桥南北连接着广福街和西林街。

22. 由西林街西头过了济众桥就是南横街，这条街的老屋都已翻新。

23．隔着市河与西林街平行的广福街（西端）和新汇街（东端），这两条街的不少人家开始翻建自己的老宅。

24.西林街向东过了“东林寺”就是东林街了，而市河的南岸就是仓桥街。这两条街也没了老街的味道。

25. 真正让世界了解朱泾古镇的并非是我们崇敬的“船子和尚”、近代手工业、以及私资办学等，而是建国后的“金山农民画”。在新中国发展史上，中国农民画创作有过三次高潮，第一次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江苏邳县农民画创作，第二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陕西户县的农民画创作，第三次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起的“上海金山农民画”创作。上海金山农民画不仅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关注，它还走出了国门，引发了世界性的关注。

26.朱泾不是“金山农民画”艺术的发源地，却是“金山农民画”创作的培育地。说起金山农民画的发展历程，有一位叫吴彤章的转业军人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吴彤章，1972年部队转业后先被分配到亭林供销社，由于他酷爱绘画，经常投稿参展而引起金山县文化部门的重视，不久便将其调到朱泾镇上的县文化馆负责群众美术创作辅导工作。他通过办班的形式，带领学员深入农村的田间、客堂采风，敏锐地从农民大婶的剪纸、绣品中发现了金山农民画的基本元素，并将其归纳总结出了一种具有浓郁乡土气息的艺术表现形式，构图不分远近、配色不受事物本身局限、注重装饰夸张等，画作内容主要有人物劳作、花鸟鱼虫、植物等，逐渐形成了鲜明的金山农民画风格特色，开始引起了行业人士的关注。

27. 金山农民画的发展契机在1979年。这年冬天，漫画家华君武来朱泾，当他在县文化馆观看了农民画创作后，深深为金山农民画独特魅力打动。在他的提议和促成下，1980年4月《上海金山农民画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当即引起了轰动。各大新闻媒体纷纷发表消息和文章，刊登大幅金山农民画作品照片，外记也纷纷向本国发回展览盛况信息。展览期间，比利时、美国、日本等有关机构和艺术公司、出版社当场签订了到该国展览、出版的合同。展览结束后，中国美术馆等一批国内一流艺术机构纷纷收藏金山农民画，并组织金山农民画在几十个大、中城市巡展。从这年的七月开始，金山农民画在美国洛杉矶、纽约、华盛顿、芝加哥巡展，被誉为“中国最优秀的民间艺术”。

　　28. 1989年，朱泾镇成立了“金山农民画社”作为农民画作者研究、学习、创作以及作品展览、销售、中外来宾参观接待之场所，这也是全国第一家独立核算的农民画社。同年，上海市人民政府批准为涉外参观点，同时，又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合作，成立了“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现代民间美术研究室”。1992年，画社改名为金山农民画院。2007年，金山农民画入选“首批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间美术类）”。

朱泾被世界认识。

29. 2015年，朱泾镇又一项非遗申报成功，朱泾的“花灯会”入选“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俗类)”。
　　棉纺织业贸易使朱泾人的钱袋鼓了起来，各种节日也越来越多，越办越热闹，“莲花灯会”就是其中最有影响的活动之一。朱泾“花灯会”，俗称“赛城隍”，起于南北朝，盛于明清。每年的农历清明、七月半、十月初一等，共举办三次。每次“赛城隍”，镇上的有钱人争相斗富，重金聘请艺人扎灯、用珍玉珠宝装饰各路神仙等，显尽华贵，以博喝彩，据说“扎台型”之说由此而来。
　　明清时期的朱泾“花灯会”影响很大，四乡百姓观者如潮，当时流行着这样一句俚语：“忙中忙，莫忘朱泾赛城隍”。

30.朱泾正在整理开发中，总感觉一个古镇开发的定位很重要。追求热闹的古镇老街很多，而这些地方除了镇名、街名的不同，传递给游览者的热闹是雷同的，粉刷一新的街道、红灯笼、低音炮，就像欣赏同一种树叶、咀嚼同一样食物，若非专业的需要，那是会累眼的、反胃的。朱泾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