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灌并读

Jisheng Wang

一辆车，两个人，三个城市，四个博物馆，五、六百公里路程，经历7月8日至9日的24小时。

没有太多诗意，也算不上去了远方。新冠病毒未散的夏日，不宜远行，只是为了充实一下生活和思想。

Enskilstuna 是离开斯德哥尔摩经停的第一个城市。七万人口的城市，名声在外，故事很多。

自然景观如同江南水乡。城市的名称与一千年前一位英国主教Eskil 在此居住相关。城市的中心两个主题，教堂代表历史，Fristadstorget 自由城广场代表现代。

这座城市不大。1900年人口刚过万，分新城，老城，自由城。经济发展依靠的是该地区的冶金工业开发，水陆交通便利，有运河通海。自由城广场是城市中心。20世纪工会运动在此蓬勃发展。广场上的雕塑的主题是＂劳动的荣耀和快乐＂，听上去有前苏联的味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为了赶路，要在下午六点到Arboga农家旅店入驻，匆匆吃了顿饭就离开了。好在这个城市离斯京不远，找个理由一日游正合适。借句老话：兔子不吃窝边草。

六点钟准时到农家小院。以为会有人接待，门口有电话号码，接通后主人说马上过来，她家就在旁边的农舍里。

典型的瑞典农家小院，正房坐东朝西，左右南北两侧厢房，建于1624年。不知道当时农民生活水平如何，但从距离教堂有一公里以上的距离，估计算不上大户人家。但看四周平坦肥沃的良田，应该是相当富有的农民。

瑞典农民的时间观念不如城里人。马上都是超过十分钟的时段。主人过来说今天有两家人入住。三幢房子，你们先到，任选一幢。在同样条件下进行选择，我们盲目地选了正房。

后来发现，北厢房的现代化厨房更酷，整个一层是聚会用的大餐厅，在城里可以开个很好的餐馆了。下次再来，一定要选北厢房。

瑞典农民的生活水平还不错。房子是旧些，但该有的都有。饭桌够十二人用。

客厅过于宽敞，反而不知何处安坐为好。

房间太多，晚上不一定安全。必须把所有的房门都锁上。

趁天色还不晚，先到Arboga小城看看。以前路过这里，走马观花，不求甚解。

运河穿城而过，有江浙一带小镇的风格，唤起我儿时的记忆。

蓝天轻云，如天使展翅，欢迎来客。我们以注目礼回敬。

没有雕塑是不能体现文化的。

传统城市的中心必须是以教堂为中心。

历史名城必然有历史名人为代表。

Arboga 地处Mälaren麦拉伦湖的最西端，通斯德哥尔摩，交通便利，地理位置基本上在全国的中心地位。从中世纪起便是联系各地或聚会的地点。1397年瑞典被并入丹麦控制的卡尔马联盟。1435年在这里举行了一次全面性会议，当地的政治强人Engelbrekt Engelbrektsson 在会上被选举为瑞军统领，担起领导人民摆脱丹麦统治的斗争，瑞典直到1523年才脱离联盟独立，走向自强。历史学家把1435年的会议视为瑞典国会的先驱。1935年瑞典庆祝国会创立500周年，将Engelbrekt的塑像立在教堂门口，以壮威武。我刚到斯德哥尔摩时，周末送孩子上中文学校，学校以他的名字命名，我上班的公司侧面街道以他的名字命名，可见此人深入民心。

冶金工业的发展，使这一带地区走入工业化时代。过去的铁坯相当于货币，黄金白银老百姓有不起，铁是既实在又有价值的有份量的硬通货。

两手抓住应该是挣钱的意思，两手放开应该是花钱的意思。这个小城的人表达方式很直白。

河岸边的大秤是用在交易铸铁时计算重量的工具。货物上船，经过运河，往东就进了麦拉伦湖，可达湖东端的斯德哥尔摩。

Arboga 城市小到没几条街，一万多居民的城市，都上大街也不会有多大的动静，新冠疫情期间，街头巷尾更是静得出奇。把车往城外开，看不见人可以看日落。

一个院落，堆满各种机械设备和车辆，下车一问，我们来到了Jäders bruk博物馆。

Jäders bruk 是瑞典十六世纪最早的枪械厂，开国国王古斯塔夫瓦萨下令在此建厂。传说国王还亲自来过这里住了一夜，当年他下榻的一幢两层小楼被冠以王宫的字样。

这里有利的地势是座水坝，可提供动力来源。这么多年过去了，水坝依然发挥着作用。

院子里堆放着各种机械产品，轧路机、拖拉机、碎石机，蒸汽机等等。这些产品并非都是该厂生产，几个退休老工人出于业余爱好，从全国各地收集起来，看似废铜烂铁，收拾一下还挺壮观。

1902年美国福特汽车厂生产的轿车，这个小博物馆收藏到两辆。

制造钉子的机器，看似简单的产品，制作过程可不简单，步骤相当复杂。

今天本不是博物馆开放日，但里面一位老人热情接待我们，认真地讲解，聊天，占用了他很长时间，实在过意不去，我们尽快结束了这次参观。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是，瑞典人普遍有一种脚踏实地、潜心钻研的精神。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并且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很多的创新发明不是靠梦想，而是想办法解决面前的问题。

时间不早了，但天还是很亮。水库看夕阳，别有一番情趣。

平静的水面如同镜子，把天边的色彩忠实地反映出来，达到景观倍增的效果，人在其中，地位一点也不重要了。

在纯净的空气中，阳光可以象X光机一样透视大地上的一切。

一个宁静可致远的地方。

离开小村庄时，落日余晖把乌云染上红边。能把乌云和美丽联系在一起的机会不多，此时是难得的一刻。

7月9日星期四，晴朗的早晨。虽然已是盛夏时节，北欧明显的日夜温差使得人们在日出前仍有寒气逼人的感觉。

清晨4:00，田野中大雾还没有散去，喷薄而出的太阳把温暖洒向大地，把色彩归还万物。

厚重的雾层散去之前，阳光努力展示自己的力量。

白桦林的茂密，层层阻挡光线的穿越。

但是阳光的进取无法抗拒，甚至不惜把绿叶染上秋色。

900克朗的房费包括自助早餐，同时也包括自制早餐，这在瑞典不多见。人工的费用是最高的，能省则省，这对我们劳动人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冰箱里的东西随便取用。仔细查看，没有过期的。食品价值可分高下，但安全是第一位的。

我是早起的人，内人是晚睡的人。如无特殊情况，我负责做早餐，分分钟搞定。习惯成自然。

准备好早餐，内人见后一脸不悦。说我们在家煮鸡蛋总是一人一个，为什么今天要每人两个。是不是有多吃多占浪费食物的心理作祟？我是有口难辩。跟认真的人过日子很＂累＂。

吃饱饭走人，向Karlskoga进发。一小时车程，路边田园风光，展示瑞典夏季之美。

山青水秀，蓝天白云。人类不需要太下功夫，只要适度保护善待，大自然就会以自己的方式回报人类的期待。

生为江南人士，最喜有水之处，不计深浅，那份敞亮让人释然。要不是为赶路，真想游一会儿泳。忘了带游泳裤也是一个失误。

车进Karlskoga，找诺贝尔纪念馆路标，首先看到的是劳工博物馆。搂草打兔子，多看一个也不是不可以。车停下来，一幢普通住宅房子。瑞典什么博物馆可以长成这样，有没有搞错？

进门后，讲解员对我们娓娓道来博物馆的来历，才知道这幢房子真不简单。这幢三层小楼曾经最多住着十户人家，50多口人。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三个不同时期的三户人家。每家都有翔实的史料和物件做支撑。

August的家里外套间。他的工资，养活不了全家11口人，屋里的家俱是拍卖市上的旧物，女主人除了照顾儿女操持家务，还做些手工填补家用。全家人住在外间，里间租给一对医生夫妇。

全家11口人挤在一起每张桌子椅子拉开来都是当床的。

这张桌子下面至少可以睡两个孩子。

瑞典传统的主食干饼。过去一直不明白圆饼当中为什么有个洞。挂在房顶下，不易变质，不让虫咬。

炉膛边上有个烧水的罐子。做饭烧水都利用了燃料。

没有抽水马桶，该解决的问题都必须解决。

Jan-Anders的家境要好许多，夫妻两人都活到70多岁，但他们的11个孩子中5个孩子夭折早亡。

二十世纪初，有照片的家庭生活条件应该是不错的了。

家庭的居住条件宽畅毫华了许多。茶几上有了烤面包干和糖果。

1918年的各种票据，买咖啡、糖、黄油、猪肉都要凭票的。我们小时候凭票供应的物品不比瑞典少。没有这些实证，你拿什么去让后人相信过去的事情。

家中有了各种作料，说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了。

皇冠牌商标的姜粉在今年不大对头。

以为瑞典人不穿秋裤。这件缝缝补补的秋裤说明了一切。我们都是过苦日子长大的。

买不起白衬衫，做个假领子就省了很多。我们这代人对这种＂造假＂太熟悉了。

二战期间，工业化发展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家中有收音机、缝纫机和照相机。

上世纪四十年代，Gunnar在结婚七年与父母同住之后，搬到了这里。家里看上去更加舒适。但经济条件的良好改善，是Gunnar加班加时地工作以及与家人聚少离多为代价的。

住房拥挤的家庭每一件家具都要充分利用。家庭主妇把针线活放在凳子下面。

电子管收音机。

厨房的墙上挂着这铁制的物品记录牌，以便知道家里需要购买什么物品。

楼梯过道上贴着一张1902年工会的通知。可以看出，那个时候的工会运动已经对妇女工作高度重视了。

那时候的灭火器象只巨大的胡萝卜，挂在楼道里。

1842年，瑞典立法建立folkskola民众学堂对孩子提供基础教育。这里展出19世纪末学校教室内的状况。

算盘不只是中国才有。功能上应该有区别。

音乐和军事都是教育的内容。

沙盘写字代替笔和纸。

写中国汉字的效果也是一样的。

参观了这个小博物馆，我们还了解到，瑞典全国各地遍布这样的博物馆。这份资料中介绍了今年夏天485个与劳动生活有关的博物馆。开车到外地，顺便去看几个，了解历史民俗，你对今天的瑞典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Bofors 工业博物馆是在诺贝尔博物馆另一侧的一个博物馆，是介绍诺贝尔所担任董事长的这个企业。了解AB Bofors-Gullspång 企业，对下一步更深入地了解诺贝尔是有极大帮助的。

Bofors最初在1646年建的厂是生产铸铁的。这个地方发展冶金工业的天时地利在于有河流，解决动力；有森林，解决能源；再加上金钱投资。

到了十九世纪，这里成为枪炮生产的重要基地。过去常说的加侬炮，就是从外文音译过来的。瑞典二百年没有卷入过战争，但它通过向全世界卖武器，一天也没有远离过战火，在上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中，瑞典的军火工业为后来的福利社会赚足了钱。

在实行义务兵役制的时代，军工厂的职工免服兵役，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战争机器中的一部分。

这是安装在军舰甲板上的高射炮。

这是陆军用的高射炮。

在博物馆中展出的大炮，看不出跟战争和屠杀的关联，似乎是一件美丽精致的金属制品。就像是人们在景仰诺贝尔对科学所作出的贡献时，忘记了那些发明创造（尤其是炸药）应用在军火生产上给人类带来的巨大灾难。

诺贝尔是个兴趣广泛的人。他爱好文学，喜欢音乐和摄影。但是他的父亲是个搞科学的人，阻止了诺贝尔向文学方面的发展。诺贝尔每天要处理大量的信件事务，平均一天发40封信，每天睡眠二、三个小时，这导致了诺贝尔63岁过早去世。

1894年，诺贝尔花了130万克朗，买下Bofors这家企业的大部分股票。当时的130万相当于今天的8500万克朗，算得上一笔巨资。他身后留下的3300万克朗，除去处理法律问题和亲属遗产占去200万，3100万设立的基金会是对人类的最大贡献。导游讲解诺贝尔基金会形成的故事可以说是最吸引人最有意思的部分。那些内容是要写书的，而不是写美篇的。

离开诺贝尔的住宅，在诺贝尔实验室展区，人们可以了解到诺贝尔基金会创立过程中的各种跌宕起伏的故事。其中最需要记住的是这个叫Ragnar Sohlman的人。

诺贝尔在意大利去世，曾较长时间生活在法国巴黎，他的资产特别是股票和其它有价证券主要在法国和瑞典。诺贝尔一生未婚无儿女，他的亲戚对遗嘱中大部分财产设立基金会也持有异议。

Ragnar Sohlman 是诺贝尔生前26岁的助手，在诺贝尔的遗嘱中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之人，并得到5000kr的遗产。为了执行遗嘱，他怀揣手枪防身，只身前往巴黎，在亲戚们赶到之前，第一时间取回了在巴黎的所有征券并带回瑞典和英国。但诺贝尔生前并没有固定注册的居住地，瑞典能否拥有这笔财富在法律上发生了问题。Sohlman根据诺贝尔1894年至1896年在Karlskoga的庄园过三个夏天的记录，以及诺贝尔曾经写到，他从俄国买下的三匹马圈养的地方就是他的家。根据这些，Sohlman通过法律手段，把诺贝尔在世界各地的财产都集中到了瑞典。

在诺贝尔遗嘱的认证方面，Karlskoga市的法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起初，只有挪威议会对诺贝尔和平奖持积极态度，而瑞典的科学院、医学院、甚至政府都持怀疑态度。然而，在诺贝尔遗产执行小组的努力推动下，瑞典逐步看到了诺贝尔奖的好处，并成为这个国家的一块金字招牌。正是由于诺贝尔各种奖项一百多年来的坚持，瑞典牢牢把握了它在科学界的话语权。

在诺贝尔实验室

1901年第一次诺贝尔奖获得者，其中有发明放射学的Röntgen。

诺贝尔这样的科学天才是很难得的，而实现天才的梦想更是难得。他说：＂如果我每年有300个主意，其中一个得到实现，我就非常满足了。＂社会条件、经济条件对天才思想的发生和实现都有着制约的作用。

诺贝尔自称是世界公民，通晓五国语言，各种发明专利355项，应用在他在世界各地的上百家企业中。在他的晚年，流露出对世界和平的担忧。他说：＂我真想发明一种具有那么可怕的大规模破坏力的特质或机器，以至于战争将会因此而永远变为不可能的事情。＂二战后期，原子弹的发明，核威慑的形成暂时、部分地实现了他的想法。但人类的邪恶势力没有底线，会继续挑战和平与文明。

诺贝尔和平奖对促进人类和平事业发展的作用远不如人愿。想想人类社会不断遭遇的新挑战，心情仍有几分沉重。一天一夜走过三个城市的四个博物馆，灌了一脑门的信息，现在写出来一并阅读，为的是不辜负岁月静好的瑞典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