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曾经和你遇见过

橙色贝壳

<p> 那群鸭子在门口朝里张望着,伸长了脖子,歪着脑袋。绿豆大的眼里闪着光,可它们始终不敢越过那道门槛,哪怕往前挪半步都不行。</p> <p> 门槛内,院子里“哐,哐,哐”的声音如急促的鼓点敲打在它们的心上,也似乎闻到还带着水草味的腥气了,那糯软的极具弹韧的口感瞬间已在舌尖上蔓延开来,它们忍不住呷了一声,两声,三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喧闹。不是抗议,是捏着嗓子的絮叨、不满和求助,尽管这样,脚步却很忠诚的留在原地。</p><p> 外公继续制造这诱人的声音,那是小铁锤与地面相叩的声音。每声落下,就会有十几个新鲜的刚从门前的小河里捞出来的螺蛳碎了铠甲,悲壮地成为待食的美味。是的,就是门口那群鸭的美味。这是一顿丰盛的大餐。</p> <p> 外公依旧忙活着,他并非没有听到鸭们的呼唤,可手中的活实在停不下来,所以外公一边为它们加工美食,一边殷勤地相邀:“来撒,你们一起过来,别怕,它不会惹你们的。”鸭们依然不动,只是再次歪着脑袋看了看猫。“说了,别怕,有我在哩!”鸭子们无动于衷。无奈,外公放下锤子,搓了搓手,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p> <p> 猫见到外公来了,只是懒懒地望了他一眼,再望了它们一眼,拖着尾巴慢悠悠的晃到葡萄树下,蜷起身子打盹去了。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只是百无聊赖地站在大门口发了会儿呆,然后就撞见了这群鸭子堵在它前面,挡了视线,有点恼人。它也不知道这些鸭子想干什么。它于是就把视线收回来放在了鸭子的身上,饶有兴趣的,眯眼打量着它们,等了一会儿,它们好像也没有想干什么。它觉着有些无趣。其实日子一直都是无趣的,只不过总有人错把喧嚣当有趣,比如外婆。</p> <p> 猫是依恋外婆的,特别是肚子饿的时候,它会在外婆脚边绕来绕去,用身子蹭外婆的腿,细着嗓子,声声乞求。外婆比较忙,她不像外公,每天都会带着自制的铁丝小篮子去河边里捞螺蛳。那篮子的把手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外公左手扯住绳头,右手用足力气将篮子甩出很远的河心,再拽上来时,篮子里就会有半篓的收获。除了螺蛳,偶尔还有紧闭大门的小河蚌、惊慌失措的小虾……这些都令猫羡慕不已。</p><p> 外婆为它准备的只有烘干的小鱼,甚至不是鱼干,而是揉碎的粉末搅拌在饭里,就算有荤菜了。就连这样,还不是每次都有;就连这样,外婆有时还一边嫌弃地唠叨它:“别吵!别吵!忙着呢!我都还没吃呢!”一边打开橱柜门,从里面浅浅的抓一小把鱼末拌在它碗里,然后端着自己的碗蹲在长条凳上扒拉着米饭。</p> <p> 猫有些怀念孩子们在家的时光。那时外婆的孙儿们还小,外婆每天忙着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荤素搭配、水果糕点,一应俱全。孩子们吃剩的就够它美美的享受一天了。那时的它也是身材健硕、毛色发亮的。在外面溜达时,它总能在别的猫面前显得卓尔绝伦、气度非凡。猫趴在葡萄树下,在半睡半醒间长长地叹了口气。它始终认为,如今它的落魄、它的风光不再无关岁月,而是外婆怠慢了时光。</p> <p> 此时已是日头当空了,天未亮就扛着锄头下地的外婆还未回来。这样三餐不定的日子,它早就习惯了,甚至漠然了。身旁的饭碗里还剩着早上未吃完的鱼末拌稀饭,它凑过去嗅了嗅,肚子是饿的,可实在没有食欲,它转头望向那群鸭——</p><p> 鸭们吃得正欢。以那片壮烈献身的螺蛳餐为圆心,鸭身躯的长度为半径拼成了一个凹下去的圆。鸭们一个个撅着屁股,头也不抬地用它们的扁嘴啄食美味。“沙,沙,沙……”如春蚕咀嚼桑叶,如细雨密集而下,嘈嘈切切,间或打一两个短促而又酣畅的饱嗝,或者仰脖甩一下迸溅在脸上的残渣。</p> <p> 一顿风卷残云后,带着酒足饭饱的惬意,它们又成群结队地摇摆着丰硕的屁股笨拙地翻过门槛出去野游。“啪嗒、啪嗒……”厚实的脚掌如欢快的鼓点拍打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然后在某个熟悉的拐角不见了。</p><p> 小巷,瞬间恢复了宁静,呆呆地,一如整日里犯困的猫。猫的记忆里是时常有这样的情景出现的,深刻且又寥远。 </p><p> 一直到后来鸭随着外公一起离开后的无数个日子里,这“啪嗒、啪嗒”声依然在会某个午后踩着节拍敲打在青石小路上,撞击着寂寥而幽长的小巷,久久不散。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却永远不会再出现在眼前。</p><p> 猫蜷着身子,将耳朵贴向地面,在门槛内侧耳倾听这声音来时的方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