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素心问月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走了！

走得这么决然！这么仓促！这么令人难于接受！以至家人、邻人、村民都很震惊！

一碗饺子置尊前，儿愿再侍五千天。

祈求上苍允诺我，跪恩反哺不息肩。

这是今年五月中旬，我携妻子从珠海回到老家兴宁市罗岗镇高陂村陪父亲的最后一段时光。知道父亲平日生活俭朴，常以素食为主。那天，我和妻子决定包一顿饺子。因为，象这么复杂的食材父亲是不会去弄的。所以，每次回到父亲身边我和妻子都会变着花样，尽量选择一些父亲喜欢吃而自己又不会弄或不愿做的菜肴，以增加父亲的食欲。

当我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父亲面前时，他，笑了！笑得那么开怀！笑得这么慈祥和蔼！说，“你每次回来都让我吃得肚子饱饱的。”那种满足、那种自豪跃然脸上！

能为年近九十的父亲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是我这个岁愈花甲之子最大的幸福！

看到父亲脸上的笑容，我也有如中奖般高兴！于是，情不自禁地写下这首拙诗。祈求上帝再给父亲五千天，让我这个不孝儿子好好的伺候他。然而，上帝没有满足我！我，恨上苍的无情！

冥冥之中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注定我与父亲作最后的相约。在老家我推却了一切杂务，每天与父亲海侃神聊，无所不谈。从今年的新冠疫情到台海时政；从珠海大湾区的发展到老家高陂美丽乡村的建设；从祖屋的修缮到儿孙的教育……。嫁到邻镇大坪的姐姐知道我回了老家也特地送来放养的家鸡，加上自己从城里买来的白鸽、猪肉等，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喝茶、聊天、忙吃的。五月十九日，因兴城居住小区要加装电梯，一些事务要处理。于是，我告诉父亲要回去了。我见父亲眼角涔着泪水，依依不舍的目送我和妻子。见父亲这样，我说要不要四兄弟轮流陪您？他说“不用！不用！目前生活还能自理。”

在轿车上，我摇下车窗说，“爸，那您自已照顾好自己，饮食、外出多注意安全，平时多锻炼！您健康长寿我脸上也有光啊！”他说，“知道了！会注意的。你们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我从车上的反照镜里看见父亲步履缓慢地尾随着小车来到斗门斜坡处才停下。想到年迈的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在老家，想到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办？我的泪水也瞬间流了下来。老人最怕的是孤独，他何尝不想有个人作陪，何尝不想天天有人煮饭。其实，他是不想给子女增加麻烦，他知道远在海南、珠海、深圳、佛山、惠州、兴城尚在读小学的１１个玄孙还需要人照顾。

坐在车上的妻子见我伤心落泪，安慰我说，“‘老政府’应该生活能自理，行路、转身都还很快捷，他自已也说暂时不用人照顾。没事的，注意开好车！”谁知道，这次与父亲的分别却成了生命中的永别！呜！呜！呜呜！爸爸！我好悔啊！

６月７日，我回到珠海还不到半个月。这天早上七点左右，突然地暗天昏、风狂雨骤。触景生情，我在手机上写下一首七绝《阳台观雨》：

地暗天昏雾气来，风狂雨骤挟惊雷。

每临夏至如天漏，从未温柔到阳台。

当时还以为自己写的是自然现象。现在细细想来，其实是上苍给我的暗示。“地暗天昏雾气来，风狂雨骤挟惊雷”。这不正是天要塌吗？于我，父亲就是天啊！我怎么就这么愚钝呢？

有道是“父子连心”！这天上午十一点，我正在厨房炒菜，菜还没也锅，突然感觉心里很乱，我对妻子说您来煮吧，我有心季的感觉。话还没说完，四弟便给我打电话说，阿爸的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不知有什么事？我说不用急，我查监控视频看看（为了随时掌握父亲的生活状态，三年前我专门装了监控视频）！我打开监控录相，见父亲上午１１点前还与赋闲在家邻居打扑克。此后进入房间便没见他出来。按照往日的惯例这个时间节点他应该准备午餐了。见此，我自己也开始心慌了，紧接着三弟也语气短促打来电话说“阿爸的电话打不通，估计有问题！”我说别慌，我叫邻居去看看。我便急急打通了村委副主任杨利萍和邻居钟小梅的电话。这时，我从监控视频上看到村医刘秋飞在父亲的房间门口大喊“日华叔！日华叔！”然后，秋飞医生退出我家去叫来我堂侄水清夫妇。这时，我父亲坐在椅子上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据在场的邻居回忆说，村医给父亲打了一针后，父亲重又清醒了过来。他们把父亲扶上床躺下后，立即打了１２０急救电话。为了安慰我，邻居钟小梅给我发来了语音，村委副主任杨利萍也发来了微信视频，告诉我父亲已经会说话了，请我放心！但我那放心得下，我简单收拾好行旅旋即与妻子驾车走向了回老家的路！

最早获知消息的侄女金辉一同坐着救护车把爷爷送到人民医院，这时三弟和四弟以及侄子文锐也早在人民医院等候着。在急救室三弟见只有个别护士在岗，没有一个医生在值，便焦急地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熟悉的医生、护士，阿爸快不行了。于是，我动用平日积累的人际关系打通了休假在家黎副院长、曾护士长的电话，期望他们能敦促值班医生尽快对父亲施救。然而，就这人命头天的大事，医生、护士却十分淡定。十多分钟后才来了一名科室主任和一名护士懒洋洋地对病人进行检查，根本就没有进入抢救的状态。见此，我三弟怒不可遏地大叫，“你们医院、医生究竟怎么回事？告诉你们，我父亲进来时还好好的，我拍有录相，出了问题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我会找你们搏命的！”这时，他们才仓促地进

行抽血化验、扫ＣＴ、拍片等。当一切流程走完，确认是脑溢血时，一切都晚了。父亲已经脑部大面积出血，瞳孔开始放大。下午四点十分，三弟打通我的电话后，哭着叫我把车靠边停好要与我说话，他说，阿爸不行了……，听到这话我顿时嚎啕大哭，爸！您怎么就走了？为什么不等等我，再过几小时我就到了啊！爸爸啊爸爸！

妻子见我这情绪也哭着说，汽车还要走三百多公里路程，家人都在等着您！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我不懂医术，但有人告诉我脑溢血如果及时打止血针，及时抢救是可以挽回生命的。

我常在想“医者仁心”，他们的“仁心”在哪？媒体也常教育我们要搞好医患关系。如今的医院、医生却早背离了“救死扶伤”的宗旨，甚至有人说如今最黑的是医院。医生缺德到这地步叫病者如何去搞好关系，给病人家属留下的只有恨！所以，挥刀砍医不足为奇了！

父亲生于１９３２年１２月２５日（农历），享年８９岁。他一生为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累弯的总是脊梁，善良的却是心肠。父亲只读了小学，没有高深的文化。但他自始至终恪守着山村农民的本色。也许祖上数代单传、人单力薄的缘故，历来都是胆小怕事，从不与人争吵打斗。坚守着善良、本分。然，干农活是一把好手，犁、耙、辘、轳样样谙熟。一生不吸烟、不喝酒、不赌博，没有一丝不良恶习。他和母亲把人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我们五姐弟身上。先是企望我们读书出人头地，他知道高考是平民子弟最公正最便捷的上升通道。如果我们稍有不认真读书，或考试不及格在他眼里是难于容忍的，他会暴跳如雷，甚至会不顾一切的抽打我们。记得小时候我由于对数字的愚钝，数学考试总不及格挨过他多次木屐敲头。因为，你不认真读书意味着毁了他的希望。后见“文革”读书无用论普天盖地，农家弟子谋求读书出路的梦想破灭。他也便无奈地调整自己对子女的期望值，由望子成龙转变为望子成人。他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正直，对人要有礼貌，做人做事都不使坏，不作恶。父亲的一番苦心教育、引领，使我们整个家族成员行走在世都能以良好的道德自律。不管是公务员还是普通市井小民都能诚实、善良立世，在日常的生活中行端影正，一粥一饭取之当取，绝不让人指截脊梁骨。

在我幼小的印象中，父亲是村里的一名会计。他的珠算是全镇有名的。加、减、乘、除你能说多快他就能算多快，且绝对不会有错。每年夏、冬生产队分稻谷或结算公分都是父亲主持记算，村民也完全相信他的核算结果，从没有人问有没有算错？每年年终结算大队、公社都会邀请父亲去帮助做年终报表。他的这一手“绝活”也羸得了许多人的称頌和尊重。

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父亲不再担任会计职务。为了这个家，为了五个子女能有书读，他开始砍柴卖维持家计。再后来是砍锄柄、镐柄、铲柄卖给广东省四望嶂矿务局属下的一、二、三矿。不管刮风下雨常常独自一人去虎子嶂、黄沙溪等大山嶂砍伐，扛回来后加工成一根根成品。然后再挑到位于黄槐镇的广东省四望嶂矿务局。从家里出发要翻山越岭，走十四、五公里山路。早上六点多出发，上午十二左右才能抵达，一路还不能过多休息。有时还要避开木材检查站人员的刁难和收购单位的无理挑剔。总之，多少辛酸唯有自知。

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和我们姐弟的长大，家里的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改善。

１９７６年２月，高中毕业的我应召入伍，穿上了绿色军装。于是，爸爸重又燃起了对我的希望。

那天，镇里敲锣打鼓，为我们入伍新兵披上“光荣入伍”绶带。父亲饱含深情、面带笑容地趋前为我理了理绶带。说，到了部队好好干，争取立功、受奖。我说，爸爸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端的，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部队服役期间，两次冲上战场（１９７９年２月对越自卫还击战和１９８１年５月法卡山收复战），冒着枪林弹雨、不怕牺牲、英勇杀敌，分别荣立二、三等战功各一次。

战后，我被分配在政府机关。这时，父亲又经常提醒我要珍惜来之不易的这份工作，权要为民所用，不贪不占。远在海南的小儿子买了套新房，他知道后，不是高兴，而是追问我说他才出来工作几年怎么就有钱买房了？是不是你给钱了？按你的收入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买啊？别因贪欲毁了前程啊！！

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我说，阿爸，您放心，我一个小小公务员到哪贪去？您孙子买房只是交了首付，每月要交房贷的。通过一番解释他才放心。

父亲喜欢看书，看电视新闻。订阅了《梅州日报》、《秋光》杂志等，对养生保健书籍、《邓小平传》尤为热衷，特别是《邓小平传》，不知是看得慢还是在精读，我每次回来都见他抱着这本书。书里画了许多圈圈点点的阅读符号。他曾说过，邓小平的心理太强大了，经历了三起三落，仍能保持昂扬的斗志。那种对伟人的崇拜、敬仰之情溢于脸上。

在清理父亲的遗物时，我们看到父亲的遗嘱里写道：一、他百年之后不设道场；二、在家停放不要超过２４小时；三、远在外边的子孙以工作为重，不用回来送行；四、在家的子孙在灵堂不用脱鞋、跪拜、可以吃荤；五、不留骨灰（且看邓小平、周恩来）。希望子孙能此办理。我没想到一个农村老人会如此开明，他这个年龄的老人是很难做到的。也没想到

父亲生前和死后都这般体恤子孙。

然而，我们无法做到。我们有意违背父亲的遗愿。让他在其自己亲手筑起的房子里停留了三天，让一生劳累的父亲好好的安息。我们还要求远在海南、深圳、珠海、顺德的儿孙能回的都必须回来送老爷子一程。否则，我们做儿女的一辈子不安！

作家毕淑敏的小短文《孝心无价》里有这么一句，“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亲的突然逝去，仿佛整个家都空荡荡的。使我更加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的确，父母在，我们还有家，每逢节日我们还能有个心心念念牵挂相聚的地方，可以思念家，父母不在了，我们就成了孤儿，忙忙碌碌无人喝彩，最后只剩下归往人生最后的归宿。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泣不成声。几次夜深人静打开老家的监控视频再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时我都抑制不住放声恸哭。常把睡梦中的妻子吵醒。她说，您不能总陷于痛苦中，这样对身体也不好。日子还要过，儿孙们在工作、在读书，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许多义务要尽。希望您尽快调适好心情，要想开点！正如人家说的，你父亲也九十岁了，果子熟了，终究会掉的。只有有修行的人才能不受病痛的折磨卒然离世。

也许妻子的话是对的，但一时半会我又怎能放下失去父亲的痛呢？

几回梦醒泪蒙胧，家父音容影憧憧。

锥心未曾尽子孝，捶胸阴阳语不通。

吾思反哺机失去，父爱儿孙力亦穷。

尚若人生能再世，甘为再做尔乖童。

 

爸爸您就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

 

不孝男思明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