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栗道靥

2050年，人类社会又一次受到了病毒的严重侵扰，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们不会谈“疫”色变了，因为2020年那场“新冠”疫情……

（一）

2035：

人类灾难纪念展厅正好在今天落成十周年，一反往日的人声鼎沸，只有几条短短的队伍在里面穿梭，那是一群刚满十岁的小学生，在一位机器导游的带领下，进行一年一度的春游研学。“在我们的前方，是大低谷纪念铜像，”机器导游用她柔和的声音叙述着一段触目惊心的历史，“死亡、饥饿、政府下台、国家崩坏……人类在病毒带来的这场灾难中，将历史倒退了五十年。”

面前的那尊铜碑，极其普通，像古中国时期有一位女皇帝在墓前竖起的一座无字碑一样，方方正正，冷淡、肃穆。直直的挺立在大厅中心，从一楼，直到四楼……上面并不是没有字，而是密密麻麻的用各国语言刻下了近十亿的死难者名字，这些还是有过正规记录的，何况那些消失在尘埃之中的无名之人呢？他们在历史的长河中，连自己存在过的证据，都随着波涛汹涌，被湮灭了。

小队继续向前，这些孩子尚还小，不偏不倚的错过了大低谷，自然不会有什么感动，也不懂得哀伤。机器导游看向他们清一色的水灵灵的眼睛——天真无限，只有一点浅浅的惋惜。可是小花谢了也有人惋惜，小草枯了，也有人惋惜……她的程序不允许她继续想下去了。

在小队的末尾，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落单者，那是一个男孩，与同龄人相比，显得苍白而瘦小，在这个宣扬着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出奇的格格不入。他面对着纪念碑，深深地鞠了一躬，导游看见，在他的双眼两侧，滚出了两排水。 “眼泪”她的数据库里跳出了这一个词。“少见的东西”她想。

“小朋友”机器导游招了招手“快跟上队伍，我们要去吃中饭了。”男孩抬起它大大的头，一双眼睛红红的，显然在强压着抽噎。“老师？”男孩问

“嗯？”

“我们以后，还会面临这样的浩劫吗？”一语惊人，整个小队都停了下来。或许过去发生过什么对他们来说的确无关紧要，那么以后呢？

“不，不会了。”机器导游的嗓音瞬间亮了，她的程序要求她在这一刻保持万分的激动——“抗体公式，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它能指引我们通过计算第一时间研发出相应的疫苗，以与从前相比快十倍的速度做出措施。”顺着她的手，一群孩子们齐刷刷地望向与青铜碑相对的一座矮墙，黑色的面上用白粉笔密密麻麻的挤满了符号。“这是抗体公式的发明人，林纳博士的手记。这一堵墙，代表了人类文明的伟大转折！”她回过头，望向身后年轻的孩子们，他们的眼神，像是在墙上看见了完整的“谢顿计划”满眼的憧憬与向往。

“哦，对了老师，”那个男孩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叫程阳。”

（二）

2045.5.9

“程阳！你明白你现在的行为代表什么吗？那是对整个国际框架的质疑……”世卫组织研发出的主任是一位美籍华人，年过半百，即将退居二线，在这么个紧要关头偏偏出现了这么一个年轻人，实在有点意外……“抗体公式作为国际上运用范围最广的抗疫手段，二十年的应用之中一直屹立不倒，你现在却打算停止对公式本身的一切研究，还给我整出什么‘智能病毒’来，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主任，是‘公式病毒’您刚刚讲错了。”

“程阳啊，我知道，作为年轻人，有一些异想天开呢很正常，我那时候，还整天幻想着能用原子弹把微生物炸个尽光呢。但是你要想一想，舆论会怎么说？安全性如何？你那个能够消灭所有有害病毒的‘公式病毒’它真的完全对人体无害吗？就算现在无害，你能保证RNA的变异不会使它恶性发展吗？”主任挥挥手，打断了程阳刚想说出口的话，“我知道以你们团队的技术水平可以达到，但是社会不知道啊。这就是为什么抗体公式能一直沿用发展，因为它安全。”

“主任，公式绝不是万能的，它的滥用一定会导致它的失效，或许再过几年，这种非公式体制下的病毒就会出现了……至少现在，我们的研发还为时不晚。”

“你胡说！抗体公式的稳定性大家有目共睹，它持续二十年……”

“二十年算得了什么，再过二百年，二千年呢？”

“行，我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看吧。”主任将一部手机扔到了程阳的手上——满屏的都是关于这件事的议论与声讨。“你大致明白将要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了吧，给你一个选择，三天之内，要不撤回你的报告，我们会将此事作为谣言处理，要不三天之后的记者发布会，你自己去解释吧！”说罢，他摔门离开了办公室。

程阳一个人面对着眼前空寂的办公桌椅，咬着后牙根，却无话可说。据说特里芬.林纳博士，这个英年早逝的科学家在提出抗体公式前，曾在同样的位置面壁了三天三夜。此刻，若是他能看见眼前的年轻人，不知作何感想。

的确，不论是叫停抗体公式的研究，还是公式病毒的推出，都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世人对于“毒”的敏感会使这一切变得一团糟。无怪乎这么多年，研发组织在抗疫手段上一直止步不前。

“可是对的，就是对的。病毒对于人类来说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但是存在与社会心底的那份傲慢与对一劳永逸的追求，才是社会中最大的流毒……”他喃喃自语道。

（三）

2045.5.12

电视上断断续续的播放着发布会的内容，电视台非常巧妙地删去了满场叫嚣的“公式万岁！”以及中途数次的场面失控——或许是因为想给观众增加观赏舒适性，因为对此事大骂特骂已经成了政治正确……旁边的茶几上摆了一张报纸，那是年轻人的黑白头像，以大岔的形状交插着两行字“程阳，你是白痴吗？”而人们口中的那位白痴正瘫在沙发上端详着手中的冰镇威士忌——掺了一瓶的安眠药。

“我们是历史的弃子”他想起那一本名著上的话，在前公式时代，一直流行着下棋的游戏。玩家们往往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会用几颗棋子作为代价。而现在，历史的车轮已经抬起了它那决定一切的巨手……

程阳看了一眼身后装着公式病毒的两派冷冻管，在淡蓝色的试剂中活跃着无数微小的生命。它们是他的“孩子”尽管只有一点儿少的可怜的蛋白质和遗传物质构成，但是他和他的团队无数个日夜瞒着上头秘密研究的成果啊……他叹了一口气，望着沉灰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公示的确很伟大。”他不否认，但那不是万能的，甚至，可能是有害的。达尔文的学说表明，没有一种东西能够灭绝所有的病毒，病毒脱离公式的可推到范围的可能性也上升到了89%，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人么对抗体公式的盲目追捧和信任。“劣根啊！”程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想去追求一种一劳永逸的办法呢？这真的，可能存在吗……

“我听说，有的时候，死，能够改变人们，尽管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那似乎是唯一的选择……”程阳写完最后的遗书，一口喝完了酒。 伴着那垂在肩上的头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着五个小时之前的画面，节目中的那个年轻人尚荣光换发……

“我们放弃抗体公式的研究原因有二，一是时间。抗体公式能做到的只有推导与开发，却不能马上将成果付诸实际，算上各国政府的反应迟钝从开始出现疫情到疫苗全面上市，至少要10天时间，虽然与过去相比大大缩短，但是，还是不够啊。大家看，5年前的孟买12321人死亡，7年前的东京，23632人，10年前的芝加哥，5994人……”

台下模模糊糊地蹦出一句经处理的“公式万岁！”

“然而公式病毒能在任何情况下迅速进行应急反应，准确性按照目前的水平来看，高达96%未来随着生物技术的发展还会增加。”

“公式万岁！”

“需要提醒的是，这种病毒其实正是在抗体公式的基础上才得以出现，对人体完全无害，所以对公式本身的研究开始显得多余了。”

“公式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