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硝烟的战争——我的高考

太湖石

<p>读了安永全的《我的高考》,瞬间被戳中了泪点,我感慨万端,泪眼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38年前那没有硝烟但异常惨烈的高考战场,和他相比,有许多相似,又有许多不同:他两次报名受到了屈辱,我六年备考受尽了嘲讽;他报名步行300里,我高考跨越6个年头;他经受了头悬梁钳夹股的伤痛,我经受了进退两难的折磨;他受了很多皮肉之苦,我受了很多经济之窘;他为俄语作难,我为英语着急;他受了两年磨难,我受了六年煎熬;他原是工人还有退路,我本是农民只有一搏;他两年高考换来一场盛宴——市委副书记,我六载折腾换来一碗稀粥——中学一教师。</p><p>适逢高考季,安永全叙述了他“羞于叙述”的38年前的高考经历,我来揭揭难以启齿的38年前的精神疮疤。</p> <p>一,十年浩劫,学业荒废</p><p>1,小学</p><p>1969年秋天,那时实行的是春季入学制,秋天已经是第二学期了,作为十岁“大龄儿童”的我3毛钱买了两本书:语文和数学,就开始学生生活了。因为和同学有一个学期的差距,一开始作业全靠抄,有时还抄错,能把后排的“9”抄成“6”。知耻近乎勇,认真听讲,狠下功夫,很快,就跟上班了,二年级时,上中等了,三年级时,稳居一、二名了。由于四年级人数大少,升五年级时,学校决定从我们三年级选拔6名成绩好的学生充实四年级,这样,我们6个跨过四年级,直接进入五年级。总的说来小学我上了三年半。小学教室用的是以前的庙,四处漏风,冬天特冷,右手有几处冻疮,仲春时,才能揭掉疮痂。</p><p>2,初中</p><p>那时,正赶上“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于是,初中压缩成了二年半,1973年春入学,1975年收麦前初中毕业了。二年半。</p><p>3,高中</p><p>那时,高中招生不兴考试,指标分到各大队。高中课程,有语文教材但不够用,最后一学期语文老师于传勤只得抄毛`主席诗词讲;数学,因是颜村铺首届高中,在那高中大跃`进的年代,教师不够,教我们数学的黄守文老师,晚上学白天教,现学现卖;工业基础知识,相当于物理,由李延鲁老师执教,内容是“三机一泵”,即拖拉机、柴油机、收音机、抽水泵;农业基础知识,相当于化学,讲的是土壤、水利、氮磷钾三要素,由马少杰老师执教;没有历史地理;英语开了一段时间(二个来月),只记得吴方正老师讲的顺口溜:“来是卡姆去是狗,点头爷死摇头挠。大干苦干加巧干,三年建成大寨县,革命群众多流汗,可能只需二年半。到那时,来了歪果仁,咱就能哈啰了”。1975年,本来已经实行了秋季入学制,但等到教室盖好,已是冬天了,我们自己拉土把教室里垫起来,然后自带桌凳。1977年收麦前就毕业了,满打满算高中一年半。</p><p>这样算来,虽然上学晚,但只用了8年,高中毕业了。</p><p>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高中前节省的时间,高考补习班时连本带利全还上了。</p><p><br></p> <p>二,1977 恰遇“重启” 首战告捷</p><p>1977年,邓小平复出,果断下令,立即马上重启高考。10月公布消息,11月报名,三张一寸黑白照片,5毛钱的报名费交到大队,12月8号开考。那天,颜村铺中学大门外人山人海。高考中断十年,十一届考生同时考试,有夫妻同考的,有师生同考的,有兄弟姐妹同考的,有携子抱女的……煞是热闹。大门两旁各站一名民兵,腰挎子弹袋,上插两颗手榴弹,右手握着步枪,刺刀明晃晃。</p><p>拿到试卷,傻眼懵圈,一年半的高中,学大寨挖沟修渠、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批判“四人帮”,没学到啥知识,全靠语文政治拿分。</p><p>谁知,张榜公布时,竟然榜上有名。那年的程序是:报名——填志愿——考试——张榜(但不公布分数)——体检(但不修改志愿)——等通知。我填的志愿都是化学专业,体检是红绿色盲,专业全限报,但全然不知。于传勤老师还说,我改卷时见你分数了,过大专线了,在家等通知吧。结果,等到1978年3月也没等到。原来实行的是预选制,差额录取。第一次高考就这样无疾而终。因为是匆忙恢复高考,程序有问题,以后的高考都改为公布分数,体检后再修改专业。</p><p>那年,570万考生,录取27万,录取率4.73%。对照一下,2019年,录取率86%,广东最高96%。</p> <p>三,1978 仓促上阵 铩羽而归</p><p>因没接到通知,也没本年度高考信息,我就参加农村生产劳动了。谁知,5月报名,6月又高考了。这年的高考,因没复习,报名后的一个月,想复习也没书没资料没老师指导。这年公布分数了,最低入围线201,我考了180。</p> <p>四,1979 三番拼杀 再次入围</p><p>1978年秋,范县一中招补习班,但我没考上,这年原高中老师于传勤、李延鲁、马少杰调入一中,1979春,我到一中入李延鲁老师任班主任的班复习。这年,我考了211分,刚压线,因为还实行预选制,我和考了220的考友王旭光落选,考了224分的考友赵苍臣进入了濮阳师范。于传宏进入了安阳师专。</p> <p>五,1980, 备考不足 错失良机</p><p>这年的补习班是县教育局在党校办的,用的老师有一中的,有退休的,比较混乱。这年报考时,随考友到台前报名,据说能排在一起,互相支援一下,那知,考前一天看考场,没能排在一起,好在我在范县也报了名,但没能和成绩好的报在一起,排在一起,只好孤军奋战,错失了携手共进的大好机会。那年,我考了280分,离最低线还有26分。</p> <p>六,1981 万念俱灰 艰难抉择</p><p>1980秋,接到一中补习班通知,但需15元。借告无门后,把通知让给考友,交出通知的同时,也交出了所有的希望。那时万念俱灰,转身到清丰县纸房乡乜庄砖瓦厂脱坯子。当时还带着书,还幻想着自学高考。但劳动强度太大,“脱坯打墙,活见阎王”,天微明就上工,天黑透了才收工,累得腰酸背痛胳膊疼,我这弱不禁风的小体格实在承受不了。不光需要体力,还需要技术,第一排坯子好脱,第二排就要技术了,两排之间留的缝隙太大,场地不够用,缝隙太小,容易砸坏前排坯子,我经常是去时端四个,回来端八个,100来斤呀,肚子使劲往前挺(关键是没肚子呀),上身使劲向后仰,步履蹒跚,趔趔趄趄。咬牙坚持了六天,第七天中午,实在撑不住了,带着两腿泥浆,噙着两眼泪花,逃离了,三哥急忙从伙房拿了两个馍追上我。我一路向东,朝着范县方向,朝着家的方向奔去。爬土岗,涉小河,穿过青纱帐,翻过大沙堤,经过荒无人烟的黄河故道,跑过瘆得发慌的大片坟坣,下午六点,终于跑完了60里,爬上了金堤。剩下的20里就好办了,就是范县境地了,比较熟悉了。瘫坐在金堤上,思绪万千,下一步怎么走?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我抬头望天天灰暗,低头看地地苍茫,岸柳低垂,河水呜咽。抬头望一望不远处的范县县城,那里有个范县一中,一中里有“我的汗水我的梦”,低头看一看脚下的河水,它不因沙洲的阻挡而停下脚步,它一路向前,投到黄河母亲的怀抱,奔向大海……</p><p>“手无缚鸡力,腹有八股文”,范进无奈只好继续走科举之路。我呢?似乎,的确,还得走高考这条路。</p><p>低头看看已经攥成碎块的馍,我走下河堤,就着金堤河水,吞下两个馍。然后继续走下去。</p><p>“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同样,范县不相信眼泪,生活不相信眼泪,高考更不相信眼泪。</p><p>到了一中,找到范传福老师,说明了情况,他沉思一下:这样吧,你算旁听生,光交2块钱的班级管理费吧。</p><p>15块真没有,2块可以有。</p><p>1981年,元宵节,正值周末放假,师生都回家过节去了,伙房也休息了,只好到水馆花2分钱买壶开水,回到宿舍,一边啃凉馍,一边“啃”了书本。</p><p>5月份,周末加强培训,需交2块钱。这时2块也没有了,真没有。班主任王有明说,这样吧,你们几个周末在宿舍自学吧。</p><p>有人说“没有钱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p><p>说这话的人一定不缺钱或不十分缺钱。</p><p>安永全说:穷,真的太可怕了,太残酷了。</p><p>没钱真的很可怕,没有15块钱,只能放弃逐梦;没有2块钱,只能窝在宿舍自学;没有钱,只能2分钱买壶水过元宵节。</p><p>82年的拉斐回味无穷,81年的开水回味至今。</p><p>这年,虽然付出的更多,但离线更远了,距离接近40分了。</p> <p>七,1982 另辟蹊径 柳暗花明</p><p>1981年秋,再次接到一中补习班通知,到一中后,和老师、考友们反复讨论,因为我的理科成绩距离录取线逐年加大,最后决定弃“理”从“文”。说着容易实行起来难于上青天,虽然说语文、数学、政治三门学科有“五年大考”之基础,但是,另外三门历史、地理、英语是从零开始,初中高中没见过历史课本;地理学科只是初中发过一本《河南地理》,还没人教;英语学科只是高中阶段开了不到一学期。</p><p>幸好有文科书本,那是文科考友刘光耀考取后送给我的,于是,在半年多点的时间内,课下时间主攻历史、地理和英语,买不起本子买张纸,按32开叠起来,一面面的写划,两边都写得满满登登的,才舍得丟弃;或拿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这是太行山,这是黄河,这是柴达木盆地,它有哪些矿藏……。英语幸好不考口语,那就死记单词和简单语法、句式。如,book,意即书本,;有的好记,就是汉语拼音,如,pen,意即钢笔;有的写上汉语好记,如,yes,爷死,“对”,not,挠她,“不对”,打架本不对,女式打架更不对。历史学科,以时间为经线,标出各个朝代,以政治、文化、经济等为纬线,组织知识点,异中求同,同中求异。晚饭后散步也不能浪费,和王森伟、王记录等互相提问,如“南京条约和辛丑条约的共同点和不同点各是什么?”“各代农民起义的口号是什么?”在回答、纠正后,明晰了答案,这个方法既省脑子又记得清楚。在上厕所的路上也自言自语,在吃饭时间也不忘争论,甚至宿舍内学生说梦话也是白天学习过的内容。</p><p>近似疯颠,己是魔怔。</p><p>……</p><p>高考结束,劳动之余,每天都拿个树枝在地上计算,对照参考答案,回想自己答题情况,一门门学科一道道题,最高能得多少分,最低能得多少分。等待结果的日子是备受煎熬的日子。</p><p>终于,8月1号,放榜了。实在没有勇气去看榜,委托闫宏敏代观。结果他当天没告诉我。</p><p>一个不眠之夜。</p><p>五更天我冒着濛濛细雨就赶到他家。我没敢问,深刻领会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含义。他说:“你的分数过大专线21分……”声音不高,但我听来,如同冲锋号:战壕内的战士,身陷重围,弹尽粮绝,拿来最后的一颗手榴弹,拧开盖,拉出弦……这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大部队上来了!!!”</p><p>回来的路上,天还没明,雨更大了。</p><p>夜幕下,风雨中,仰天长啸。</p><p>雨,是免费的;泪,是廉价的。</p><p><br></p><p>82年,补习四班(文科班)共考取20人</p><p>本科2人:王记录、张留安</p><p>专科8人:桑希君、李雪山、李秀君、王守谦、石保全、王士梅、范传庆、许正超。</p><p>中专10人:闫宏敏、赵红英、韩月君、王彩霞、傅宝玉、许化灵、马道林、吴重朝。(这个班83年及以后考取的:王森伟、吴涛、陈衍福、葛培印、宋淑敏、刘洪臣等)</p><p>那年录取32万,录取率17%。</p> <p>考场不是战场,因为它没有硝烟弥漫,没有战火纷飞,没有枪林弹雨,没有血肉模糊,没有炮声隆隆,没有杀声震天……</p><p>考场就是战场,看那寂静的环境,紧锁的眉头,紧张的眼神,微抖的双手,上刑场般的神情……分明是战士跃出战壕,遍体鳞伤,血染征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焰,嘶哑的喉咙中发出低沉的怒吼,端起刺刀,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冲过那座独木桥、那座窄窄的独木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