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张棣平</p><p class="ql-block"> 从我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半岁,奶奶就到了我家。</p><p class="ql-block"> 其实奶奶是我家请的保姆。因父母工作忙,很少顾家,故请奶奶来家帮忙带小孩并料理家务。之后,我的两个弟弟出生,也都是奶奶一手拉扯。</p><p class="ql-block"> 奶奶在我家前后一十三年,陪伴我们经历了诸多风雨,度过了难忘的少儿年代。 </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时,父母都是国家干部。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的,此时是一家公私合营企业的厂长,母亲是一名地方行政干部,曾是解放后湘乡县第一个女乡长,这时也随调至父亲所在企业主管人事工作。在当时来说,家庭条件尚为优渥。</p><p class="ql-block">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变故,一下改变了我们全家的命运。在1958年的党内"反右补课”运动中,父亲在厂长任上被增补为右派,受到批斗、关押审查,以态度顽固、拒不认罪送洞口县劳动教养。劳教期满,安排至斗笠山煤矿从事井下安全工作,后来又被遣返回农村老家。</p><p class="ql-block"> 父亲被打成右派隔离关押时,一日三餐家里送,由看守检查过目,只许蔬菜。为让父亲在重压之下过得好些,都是奶奶做了饭菜亲自去送,偷偷煎上两个荷包蛋藏在碗底,求得看守的宽容送进去,让身陷囹圄的父亲生活有所改善。</p><p class="ql-block"> 父亲打成右派后,母亲亦受牵连,下调农村人民公社任妇联主任,奶奶随之前往。</p><p class="ql-block"> 奶奶刚来我家时,说好除吃住、日常开销外,每月工资10元。当时父亲工资较高,一下没有了工作,家里收入骤然少了一大半,仅靠母亲一人每月50元左右,维持一家五口的生活,除去奶奶的工资,已是捉襟见肘。见此,奶奶提出,以后不要再另给工资,要我母亲留出自己的生活费后,剩余的全部交给她,一切由她打理。</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母亲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奶奶,奶奶带着我们兄弟三个租住在离公社十来里地远的一个小山村。以一颗纯朴慈爱的心,抚育我们成长。</p><p class="ql-block"> 奶奶待我们视若己出。夏天,蚊虫叮咬,待我们入睡后,奶奶掌着油灯,用灯盏把蚊子烧掉,又轻轻地扎好蚊帐,临睡前还要再看一次,怕我们把蚊帐蹬开。冬天上学,奶奶早早把手提烤火箱煨上炭末火让我们带上。每年春节前,都要给我们添置一件新衣裳。记得有一年,流行灯芯绒,奶奶赶早走了十来里路,到公社供销社扯了布,给我们兄弟每人做了一件上衣,几年下来,人长衣短,绒毛掉了仍舍不得丢。我们脚上穿的布鞋,也都是奶奶亲手衲制。</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城镇户口实行粮食定量,家里口粮不够,为让我们吃饱,奶奶以蔬菜当饭,省下粮食给我们吃。公共食堂时期,常带着我到已收获的白菜地里刨白菜蔸,贴补口粮的不足。之后很多年里,奶奶自己种蔬菜,采野菜,捞魚虾,捡油茶籽,在食材缺乏的时代,尽量把饭菜做得可口,让我们吃好。平时少有肉食,家里炒肉时,奶奶总是让我们先吃,待我们吃剩后她才吃。每个月的月初,奶奶都会徒步十多里,到镇上粮站把当月的粮食买回来,顺便捎上几颗辣椒糖。父母长期不在身边,奶奶却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父亲劳教期满,安置在斗立山煤矿,但仍旧没有充分的自由。从我开始记事至上学前,没有见过父亲。大约在1961年,奶奶带着我徒步三十余里,到斗立山看望父亲,一路问询,才找到父亲上班的地方。在门卫室,只见一个黝黑的瘦高个,提着一个铝质饭盒走了进来,微笑着伸出手来想抱我,我见是生人,怯生生的躲在奶奶身后。奶奶说这是爸爸,我才走了出来。这是我知事以来,第一次与父亲的亲密接触。</p><p class="ql-block"> 奶奶不识字,深知没有文化的苦楚,总是叮嘱我们好好读书。记得奶奶送我去学校第一天读书,因从未离开过她,不愿去教室,要跟着回去。无奈,奶奶只得陪着我在教室里坐了两节课。以后我们在家读书做作业时,她就陪在旁边。 </p><p class="ql-block"> 1966年,“文革”爆发,父母理所当然地受到冲击。父亲很久不来了,母亲一两个月不回家是常事。奶奶经历过我父亲的事,更是时时担心,在信息闭塞的社会,带着我们在那偏僻的小山村里静静地守候着。</p><p class="ql-block"> 我十三岁那年,母亲调涟源县桥头河工作。这时,奶奶的家人要求她回去,母亲只好把我们兄弟寄养到外婆家。就这样,我离开了生活十余年的小山村以及呵护我十三年的奶奶,到了外婆家。所幸奶奶与外婆家相处很近,虽不再与奶奶朝夕相伴,却能时时与奶奶相见。</p><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弟陆续长大,离开了外婆家,与奶奶见面相对少了,但仍经常去看望,尽己所能照顾奶奶的生活。我参加工作成家后,奶奶经常来家,每次都带些自制的干菜和腊肉给我,但从不在我家留宿,都是当天来,吃了午饭就回。</p><p class="ql-block"> 奶奶无有子女,丈夫早她而去。随着年岁增长,奶奶已渐入暮年,更加担心以后的晚年生活和身后事,每每和我谈及,眼中充满忧虑,一脸无助,恐无人为她养老送终。奶奶的担忧紧紧揪着我的心,我安慰她,让她放心,我会为她养老送终。</p><p class="ql-block"> 奶奶八十大寿那年,我们兄弟前往为老人家做寿。我发现奶奶身体大不如前,放心不下,请邻居帮忙照顾,我出护理费。同时要我表妹多去看望,有事随时告我。就在这年,父亲病重,我只得两头奔忙。不久,父亲病故,处理完父亲后事不到一个月,接到表妹来电,说奶奶不行了,让我速往。当我心急火燎赶到时,奶奶已是弥留之际,不能言语,见我到来,双眼望着我,流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强忍悲痛,握着奶奶的手,为她理了理零乱的满头白发,轻轻说:奶奶,我来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小时后,奶奶安详地走了。我跪在地上,向奶奶重重地瞌了三个响头,兑现了为奶奶养老送终的诺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