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圣,1952年出生于一个军人之家。人如其名,从小生活在这种家庭环境下的他,自带一股别样的气质。无论是家长的教育,还是自我的要求,都体现出了他一度是时代的宠儿。从道圣的人生轨迹来看,他似乎也做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天不假年,本来正是享受生活的年龄却匆匆地走了。<br> 1993年我进入市人事局时,他是干部一科的副科长,负责市内干部调动,同时兼军转办秘书。每年军转干部安置前都是档案先到地方,有好几年我被抽去军转办帮忙,都是跟在他后面整理档案,那个年代的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短时间后他就叫我起草上会的汇报材料,开始还提些意见,后来就充分放手让我干。虽然他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常年剃个平头,是典型的山东大汉,但工作中却一丝不苟非常认真。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办公桌抽屉一打开,只见面板内侧钉了一排小钉,上面挂着不同柜子的钥匙,抽屉内笔记本、钢笔、直尺、橡皮和小刀放的整整齐齐。在我啧啧称赞中,他笑着说:“我小时候是受过正规训练过的呦”。原来他小时候在部队大院长大,上小学是全托,中学毕业后就到部队当兵,在舟嵊要塞后勤部当兵提干然后转业,有良好的习惯。<br> 我和道圣一直没在同一个科室共事过,年龄差距也较大,我们接触的多是缘于喝酒。我在人事局那么多年一直在法规科和办公室,很少和外面打交道,他那时候朋友、战友交往多,常有饭局就带上我,他酒量大,酒风也好,常常叫我自己控制,他先上。他一餐能喝三种酒,属于特别能战斗的类型。那时候喝过酒还流行唱歌,除了唱军歌,流行歌曲他基本上就是一首《九月九的酒》,本来嗓门就大、中气足,加上又喝了酒,每次都把大厅唱的地动山摇,在一片笑声中骑车回家是常态。我和他只共同出过一次差,那次我们几个部门的同事一起到省人事厅办事,中午在合肥已经喝过酒,回来路上有人提议晚上再干,是他联系了巢湖市人事局,巢湖人好客也好酒,出面接待是他们局的干部科长,我们一车五人,他们也来了五个,结果我们把对方喝了个人仰马翻,这件事多年来都是作为一个笑谈。<br> 好日子容易过,岁月像流水过得悄无声息。1999年初到2002年底我在局办公室,我们那时候的办公地点是一栋洋楼,科室间是通的,我和他的办公室是紧隔壁,只要哪个声音大些,大家都能听到。闲暇时相互串门聊天是常事。记得是在这一时间段,具体那年记不清了,他因为害痔疮住过一次院,那时医院手术室到病房没有电梯,他家属打来电话后,我带了三个同事去把他抬下来。他住院手术后有一个晚上是我到病房陪他的,但他一个晚上都没喊我,上洗手间是自己慢慢摸着墙走,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他曾笑着对我说:“年轻人是能睡,我看你睡的真香,我勉强能动,就尽量不惊醒你。”我后来常和他开玩笑,就说抬你真重。而他总是憨憨的回敬我:“荣兵是个好同志”。病愈后,他喝酒有些收敛,不过有饭局仍然喊上我。道圣表面上看是个粗人,其实很严谨,衬衣扣子都是扣的整整齐齐。他一直是和父母住在一起,是干休所的房子,部队房改时,要求他出一个没有享受过单位房改待遇的证明。他来找我时很认真地对我说:“我没有做假啊”。我笑答:“老同事有没有分过房子我还不知道吗?”另外,我知道他在部队是汽车连出身,我就多次捣鼓他开车,而他每次都是饶有兴致地谈开车的注意事项、青春的往事,但一直没有开过。因为他始终认为证照不全是违规行为。<br> 2005年是一个黑色的分水岭,那时单位把他调到一个闲些的部门,他也不计较,还是认认真真地做好份内的事。记得那次他带领全局干部学习文件,我在台下看他读的满头大汗,看似身体壮如牛的他却当场倒下了。到医院抢救过来以后,他听从医嘱,烟酒就彻底不干了,上班也由一天变成了半天。有时到我办公室来转转,我就问问他的身体状况,他说还好,笑指着胸口说,这里装了一部小汽车,我知道他心脏装了四个支架,花掉将近二十万。他还劝我年轻就要注意身体,饮酒要适量。在后来的岁月中他有两次例外,一次是他女儿结婚,一次是他退休时,我们老人事人请他,不过喝的都是少量红酒。道圣是个很讲究情谊的人,他女儿结婚时我刚好在外地出差,事后他特地打电话给我,对未参加的亲朋好友单独补请了一场。那天他很高兴,忙前忙后,拿红酒敬了一圈。他夫人还发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有一句印象很深,她说感谢组织和同事们的关心和帮助,把道圣从死亡边缘抢救过来,给了他们一个完整的家。当时我只觉得是客套话,现在想来生命是多么的可贵。<br> 我和道圣的情谊当然不止仅仅停留在喝酒上,有两件事我对他是心存感激的。一件是九十年代中期,我爱人调出教育系统,那时虽然找好了接收单位,但教育系统是否放行我心中没底,我大学毕业后工作的第一站是在黄山市教育系统,自己的两次工作变动,尝尽了教委的苦头,有道是“帮人不中,卡人一准”。谁知我爱人调动进行的很顺利,我就对他说找个时间聚聚吧,他说不用,家里人花那个钱干嘛,一口给否决了。说实在那时候白手起家真缺钱啊,一顿饭半个月工资是他帮我省了。另一件事是我刚到办公室期间,一位退休的老同志拿发票到单位来报销医药费,我看到有几张他爱人的单据就及时地指了出来,谁知老同志不但面无愧色,反而开始骂骂咧咧,开始我没理他,他越骂越来劲,完全不是就事论事,而是直接辱骂和攻击我。“是可忍,孰不可忍”,倚老卖老本来就很讨嫌,对不起,我不会为你的不要脸买单。我把手一撸,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做出要打他嘴的样子。那老同志楞了一下,看我不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角色,就开始耍赖,反过头来说我要打他。这时刚好道圣走了进来,他把我按下,严肃地对我说,你不能动手啊。然后转过身笑着对那老同志说:“你怎么能把老太婆妇科的药费拿来报呢?老同志也要自觉么!”说着带劝带搡把那老同志像拎小鸡般带出了办公室。其实这时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但只有道圣帮我解了围。道圣不仅正直还粗中有细,对待看不惯的事还有方法。局里有一次卫生大检查,负责检查的人平时人们就对他不待见,这次他拿虎皮当令旗,我们年轻人抹桌拖地已经是很认真对待了。熟知他检查时用手摸摸桌底又摸摸柜顶,借满手的灰指手画脚批评人以泄私愤。刚好道圣看到了,他突然大声说道:“xxx,你耳朵屎都要掉出来了,还检查人家卫生。”一句话让闹剧草草收场。当然我举的例子是我亲身经历又由道圣解决的特例,其实原人事局的老同事大多是很好的。哲人说:“低智、偏执、私欲是最大的邪恶。”生活中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其实主要就是缘于有那么一小撮,惯于用圣人的标准衡量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甚至以“道德”“善良”的名义去强迫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私欲。他们就是不知道道德是为了约束自己,而不是为了审判他人?所以生活中要远离身边的“道德婊”,不要让他们打着为你好的名义,侵犯你的人生。<br> 我和道圣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政务新区,2010年人事和劳动社保局合并后,将近退休的老同志的办公室都是在老局,因此他们很少来政务新区。那天他到我办公室来,看上去精神很好,我赶忙起身去给他泡茶,他举起手中的塑料杯说:“不用,不用,我自带了,荣兵是个好同志。”说话的中气还是那么足。原来单位给他办理好退休手续后,公积金提现需本人亲自来办理,看上去心态也很好,虽然是正科的级别退的,但不像许多刚退休人的无奈和暮气。他告诉我现在在家练练字、画画画。我说这习惯好啊,能锻炼身体。其实他的底子我是知道的,我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谁知这一次竟成永别。几年前我因工作变动,对老同事的信息就知道的更少,他从发病到去世我都不知道。他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是手握钢枪上战场的精神面貌,如今却匆匆走了。我初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时怕信息不准,就马上打电话到源头核实,对方告诉我,按照道圣生前遗愿,后事一切从简,因此许多老同事都不知道,都没赶上送他最后一程。我没有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前看上他最后一眼,我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轻松又沉重,潇洒也悲凉。<br>道圣同志安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