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刘业孝

陈严

在我刚上小学时，就记住了赵德安率四机在广东上空与来犯蒋军空中格斗二分半钟，打出一个“三比〇”一边倒的中国空军空战模范战例的故事。

左起：赵德安，高长吉，黄振洪，张以林

“三比〇”的F-84

几年后，又知道空军出了个“霹雳中队”——后被国防部命名为“航空兵英雄中队”，时任中队长的董小海打下美无人侦察机一架。那时，董叔叔的事迹和《我是这样坚持天天读的》学毛著经验也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多次，立志做用毛主席思想武装起来的好飞行员也成为各行各业的标准参照。

（在下面这个位置是一张空军“ 霹雳中队/航空兵英雄中队 ”的战旗图片，由空军和国防部颁发。这面战旗在2019年国庆阅兵时与“铁军”、“大渡河连”、“平型关大战突击连”、“塔山英雄团”等100面战旗以方队形式通过天安门广场向全国人民进行了展示，接受了习主席等国家领导人的检阅。这些战旗是我军荣誉的象征，是对英勇的褒奖、也是历史的标志。但现在美篇通知说这是“敏感图片”，然后给屏蔽掉了！我与后台服务联系后却仍然说我这图片是“敏感图片”，我无法理解且无语！）

霹雳中队队旗

周总理在吴圩机场接见董小海

说起空18师，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国土防空作战中可谓是声名显赫，先后共击落击伤敌机20架，迫降敌机1架，战果辉煌名列空军前茅。18师也是我空军首批改装歼六的飞行师，而刘业孝就是当时空18师54大队“航空兵英雄中队”的飞行员，飞歼六。

（下面这个位置有一张国防部授旗时的简介：列举了“霹雳中队/航空兵英雄中队”在国土防空作战中不惧美帝敢于空中拼刺刀的伟大功绩。是上世纪60年代报纸、广播、电影、文学作品经常报道的内容，为此也成为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但这张图片也被美篇标识为“敏感图片”给屏蔽了！）

“霹雳中队/航空兵英雄中队”图片简介

我认识刘业孝叔叔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当时我是南宁市珠江子女学校的小学生。后来，刘业孝叔叔在国土防空作战中牺牲，成为我终身难忘的一件事。早先认识并知道许多当时“航空兵英雄中队”飞行员叔叔的姓名，但几十年过去了，除了董小海、高长吉，只有刘业孝的名字镌刻我脑海深处，因为刘叔叔是我认识的人中第一个牺牲的人——一位飞行员英雄。

这事要从空军南宁吴圩基地说起：吴圩机场作为绝对的中坚机场在面对美国对越轰炸、保卫国土的防空作战中承担了巨大责任和压力，空军有很多的航空兵部队都来吴圩基地轮战。为了防止机场跑道被轰炸破坏，不仅在机场周围布满了高炮群，还听说根据周总理指示，在南宁市老友谊公路狮子口桥以南的地段上试飞起降过战斗机，以作为吴圩机场被毁坏时的应急跑道。

吴圩基地的内场驻地位于吴圩机场大门的右侧，顺着一条马路先经过路右边的民航生活区，顺着路前行左右转几个弯就可看见左边有座绵延不小但不知名字的大山，山的下围主要由野草、灌木、及少量小树构成，临近山顶，树才渐渐密了起来，而山顶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原始森林，长满了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山风也很难吹透的松树，并有一支竖着天线、人数不多的空军部队驻守。吴圩基地内场的办公区和宿舍区就背靠在这座大山的脚下。

大山的对面还有一个小坡，这一山一坡之间夹着一条深深的沟壑，这条沟壑将建在一个山坳里的内场办公区和宿舍区分成了两个部分，中间由一大一小两座水泥石桥连接。

进入办公区和宿舍区，最先经过的是紧靠路左的几排非常简陋的赴桂轮战空军各部队飞行员住的平房，再过去些是电话机房，然后沿沟壑左边一路顺势爬坡就依次经过基地办公楼，卫生队，招待所，最里面是基地领导住家，也就到了山坳的最高程和尽头。

沟壑右边则是广场、服务社、空勤灶、干部灶、大灶，小灶，家属宿舍。

1966年，我父亲调到吴圩基地工作，遇到学校周末放假，我会偶尔到基地住一天。

一天，听说赵德安、董小海就在吴圩，并且在小广场上面的空勤灶吃饭，我就让父亲带我去认识一下赵德安和董小海两位叔叔。

其实呢，我与赵德安叔叔和董小海叔叔曾在佛山沙堤机场有过时空交集。那时，我父亲工作在空18师，对赵德安叔叔和董小海叔叔非常熟悉。而我母亲工作在广东省冶金厅，每周末都随沙堤机场的交通车往返两地，家属中有董小海的爱人，用我母亲的话说“模样挺清秀的，一个挺好的姑娘。”只不过我当时还上幼儿园，很小，即时见过也不记得。

父亲笑着叫住刚吃完饭的赵叔叔和董叔叔。赵叔叔瘦瘦高高，不知为什么，见到他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董叔叔则稍矮微壮，略显严肃。就是这样，我认识了赵叔叔和董叔叔。再之后，我认识了更多前来吴圩轮战的飞行员，包括“航空兵英雄中队”的飞行员，自然也认识了刘业孝叔叔。

空勤灶就餐时会发巧克力，有些飞行员不吃，吃完饭见到我时会送给我。那时，物质匮乏，能够天天吃糖都是一件稀罕奢侈的事，但却成为我吃巧克力最多的时段，直至飞行灶搬至下面的游泳池附近。

当年的7、8月份暑假，我住在吴圩基地多些。每天不作作业，空余时间就是游泳、爬山、拿着皮筋枪与发小们分拨对战，闲着无聊时到饭堂帮叔叔劈劈柴、做做辣椒酱，有时也可以在基地的电话机房一坐半天看阿姨转接电话，再有就是经常去打乒乓球。

皮筋枪

为了锻炼飞行员的眼力、迅速反应能力和身体的体力，基地在“航空兵英雄中队”的两房房头之间搭建了一个竹席棚，安置了全基地唯一一台木制的品牌乒乓球桌。在飞行员体育锻炼时间或业余休息时间，我常常凑到跟前蹭打。刚刚开始的时候，要等人家打累没对时才让我上一下去替补，后来变了，叔叔们发现我的球技足以抗衡飞行员中球技最高的选手时，就主动与我交流。记忆当中，董小海叔叔不太打乒乓球，刘业孝叔叔打球也不如我，一个打球比较好的飞行员叔叔我现在只是依稀记得他当时容貌，已忘掉其姓名。

9月17日空战的当天，我人在吴圩基地，还未到广西民航小学借读。现在则非常奇怪，我当时为什么没回南宁市珠江子女学校上学，兴许是因为文革？

出了事的消息是断断续续、一会一个传来的。起初听说事故发生就在吴圩机场，我便马上起身想冲到外场，继而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二等，且事故地在宁明机场时，才放弃了赶往外场的打算。

然而，消息继续传来，证实了是一等事故。当我正在惴惴不安是不是我认识的飞行员时，传来牺牲的飞行员是“航空兵英雄中队”的刘业孝。

刘业孝

面对人、事，人们总会产生关联性的反应，但就产生的冲击感而言，熟悉的人总是远甚于陌生人。刘业孝叔叔的牺牲，好像一下子就让死亡从虚无缥缈、扑朔迷离的天边跳至我的眼前，变得真实可见。我全身战栗，感觉像被电击一样的奇怪，一直不敢相信几天之前还见面，怎么突然就……

随着消息增多，我得知事情的一个大致轮廓：当天，美军战机F-105侵犯广西领空，我“航空兵英雄中队”四机奉命迎战，一号长机高长吉、二号僚机许世安、三号长机高国建、四号僚机刘业孝四机编队追击到北部湾。高长吉最终击落了美机，由于燃油耗尽，四号僚机刘业孝迫降宁明机场时牺牲。

那几天，我一有时间就到“航空兵英雄中队”的居住地，想作最后证实，当看到叔叔们那强吞眼泪痛心入骨的哀恸，一点也不理会我这个小屁孩时，终于相信这是真的了。

……

很多年过去了，我有些偶然地了解到1966年9月17日空战的另一个更为详细的事情版本：

当天上午，担负二等战斗值班的是空18师的另一个四机，接空七军指挥所电话通知后，一等战备的警报铃声就随即响起。而当飞行员跨进座舱一切准备就绪后，却迟迟没有等到“开车”的绿色信号弹升空。整整的15分钟等待，四位飞行员等到的是军指的命令：“四机下机。”

歼6

而此时战情并未解除，为了把握更高、手到擒来，军指将远在营区正进行体育锻炼的“航空兵英雄中队”的高长吉、许世安、高国建、刘业孝四人拉来接替原四机升空作战，即所谓“尖子”的重点使用。在大汗淋漓的高长吉等四人还未进入座舱，下令起飞升空的信号弹就已呼啸而起了，很明显，起飞的最佳时刻已严重拖后。

后来知道，当天敌情对我作战本来非常有利，美空军驾驶F-105攻击越南北方，被高炮群击散，其中一架逃窜进入到我国友谊关境内，而入侵的纵深之远，时间之久前所未有，但由于临战换人，延误了宝贵的起飞时间。

美F-105

迅速升空后，军指即令高长吉四机打开加力以最大极限速度追击敌机。因为飞机发动机处在低空加力工作状态，耗油量激增。

四号机刘业孝率先报告：“油尽警告灯已亮。”

而当时军指的命令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狠狠地打！”

接着，二号机许士安也报告“油尽警告灯亮。”

在没有听到返航命令的情况下，四位飞行员没有丝毫的退缩，依然保持加力状态，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追击敌机。

就在进入北部湾的一刹那，一号机高长吉接到了军指的返航命令，但高长吉还是在一瞬间对敌机实施了攻击，虽射击距离较远，但最终判定为敌机被击落。在返航中，4、2号机的刘叶孝、许士安先后油料耗尽、发动机停车失去动力。军指下令刘叶孝、许士安就近在宁明机场迫降，不行就跳伞。

F-105

刘叶孝、许士安在宁明机场就近迫降过程中，由于失去动力无法对飞机姿态进行过多的调整，在万分危急中两机几乎同时从相反方向头对头面向跑道着陆落地。他们二人发现这一危急情况时都想把跑道让给对方，许士安将自己飞机紧急迫降在跑道之外的草地迫降道上，而刘叶孝为了挽救飞机，放弃了跳伞的机会，在迫降中冲出跑道，撞到了机场外的山头上，不幸壮烈牺牲。

事后，空七军王璞军长进行了“9.17”空战的讲评和总结，他在高度评价了飞行员的一切行动听指挥、勇敢无畏和自我牺牲精神的同时，措辞严厉地批评了当天在军指挥所值班的指挥员——空七军的某参谋长，并结论性地确定，这次空战飞行员的牺牲完全是指挥员用兵不当、指挥差错铸成的。

时隔不久，空军总部和军报来了三人，住在吴圩基地招待所达几个月之久，记录总结刘业孝的英雄事迹。其中一位每天伴着门前一棵指天椒小树画呀画呀，画着一本连环画。因为同住在招待所，所以只要我在吴圩，就每天去看，望着那一幅幅的画稿，恍然间感觉刘叔叔并没有离去。但也许是文革的原因，后来我并没有看到这本连环画问世。

几年后，我也到了部队，虽说没有机会当上英雄，但自认为绝对是对的起我穿的这身军装，配的上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从心底愿为共产主义奋斗一生的航空兵一员。离开部队，改革开放，我国的经济发展虽有目共睹，但感觉我离部队却越来越远，对部队也越来越陌生，直到某天觉得部队已经变得似曾相识但似是而非了……

二十一世纪初，我父亲到303医院住院，同科室住着一位吴圩的飞行员。 “为什么你们当初干革命不怕死？为什么你们收入这么少还这么拼命干？……”一连串的让我父亲感到不可思议的为什么从这位十分不解的飞行员口中问出——他哪知道那时候干革命哪有什么收入？！事后我父亲骇异地连问这飞行员的政治思想工作到底是怎么了？父亲的疑惑，让我马上想起那些老飞行员，想起了发小的父亲刘玉堤、林虎，以及赵德安、董小海、还有刘业孝等等这些叔叔的战绩和经历……

后来，也有人问赵德安：“对建设现代化的中国空军有何想法吗？”

“千万别离开毛泽东思想”——赵叔叔说此话时虽非振聋发聩，但绝对是发自肺腑的隽语箴言！

对此，我首肯心折！



　　写于2020年7月1日

制作于2020年7月6日

篇章链接

开篇

初识的点点星星

英雄刘业孝

惨目事 伊尔18

罗伯特•被活捉的美军飞行员

被击落的美无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