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文字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当我打下同里二字,便泛活起一种悠远深邃而又飘渺不定的感觉,犹如海市蜃楼,似有似无,存在但抓不住。它捆绑着我们成长的岁月,承载着我们对家庭的回忆,因此,它足够有资本用一根无形的线将四处游荡钻寻的人们吊牢,这就是故乡的魅力。</p><p> </p><p><br></p><p> 所幸居住地离同里不远,在城市快速包围农村的现在,吴江成为苏州的一个区,因此,同里即苏州。其实这原本是心里的小九九在作怪,无数张履历表上,籍贯地和出生地一直就是苏州两字,不是吗?然而,任包装随意变化,心里认同的故乡,其实只能属于曾经的足迹遍踏过的,并因此而具有一定可控性的地盘。</p> <p> 半小时的车程,几首音乐的距离。虽常回,但平日里总是在姐姐家饭食一顿后便拔脚就跑,好似我忙得有多大的一个企业需要打理似的。偶尔兴起,兜一下明清街而已。明清街居镇中,一直是镇上的商业中心,如今更是成为石板路也要磨平的当红一街了,它和镇北的退思园嘉荫堂以及著名的三桥等连在一起,是旅游资源的集中区域。但存我记忆里的深刻画面,不是此处,而在三元街道三元桥附近。</p><p><br></p><p> 同里不负泽国水乡之称呼,其外大湖环绕,内又水系密布河道纵横,石桥横陈。从南过石牌进镇,必经三元桥。这是一座宽阔的水泥平桥,两边的桥墩上各有一对石狮镇守,显现出此桥的修建年月,应该是在二十年前,因为如今桥梁的搭建,简洁快捷高效到不会浪费任何多余的物件。后和母亲求证过,确实如此。与三元桥相连的三元街往北直插明清街而去,石条铺地,绿荫蔽天,宁静而颇有古意,使前来古镇探幽的游人一入镇区便顿生好感</p> <p> 我却另辟蹊径,弃这康庄大道,左转下冷水河沿而去。桥是最早的水陆立交,上陆下水。桥下的河沿与桥成自然直角,凌空交叉着,在下望上,桥面石狮昂扬,人流熙攘,声闹喧天,而低于桥面仅三四米的河沿街却人影无一,除却河水轻微的流淌声,安静得出奇,丈尺之间却上下不通航。如唐卡,不同的世界出现在同一平面上,共存但恍若隔世,我真是有这样的感觉。</p><p><br></p> <p> 抬头望坐在桥上歇息的游人,他们也在看我。我心里说,你们这些傻瓜啊,快点下来吧,这里才是同里人日常的生活样板,你们随流而走的景点和路线都是为了对得起你们的门票钱为景而景的。旅游也要换位思考和逆向思维。试想,神州大地战火不断,再加史无前例的那场浩劫,越是出名的损坏越严重,如今展示出炉的,按照国人的实用主义世界观和速效做法,难道还有原汁原味的东西吗?</p> <p> 河面很宽,约有五十米。有容乃大,宽阔的河床给了河水足够的安全感,安详温柔,平静如镜。因是黄梅讯季,河水已漫至快河堤仅剩三十厘米高度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儿时的我,对大水弥漫是相当的兴奋,一是可以和要好的女同学坐在任何一处河堤上,双脚垂在水里惬意的荡来荡去,说些小秘密和悄悄话,二是螺狮随便摸,且鱼因缺氧都冒上水面,用淘米饭萝也能捞上几条。一句话,生活场景的变化让孩子兴奋和着迷,这也是人们为何热爱看戏看电影的缘故,因为无数种人生的可能性,在不费吹灰之力的观摩中得到了实现,它突破了人生只有一条路可走的困窘局面。</p> <p> 安静是思想的深邃剂,带人进入遥想的通道。眼见所望处,皆能唤起躺在记忆库里的碎片。首先走过某同学家,她整张脸呈球状,眼睛凸出,两颊饱满,唇部厚实外翻,下巴短小且后缩,形似鲃鱼,影象很深刻。时间是浪淘沙,几十年后,若想不被人遗忘,就要有特点,长相或是行为,大美大丑,或大善大恶大聪明大笨,都行,就是不能平庸。往前几步,有一高大石彻门楣的威势十足的大院,无需猜度,好房子里住的都是镇上的管理阶层。曾国藩白手起家组建挽救了晚清几十年的湘军时,口号就是"当官发财"。故当攻陷太平天国的天京后,只得默认士兵们的烧杀掠夺以兑现招募时的诺言。政权总是为自己的利益共同体服务的,哪怕是在同里这个仅靠水路通航的天高皇帝远的岛地泽国,也不例外。</p><p><br></p><p> 往前便是我另一个同学家。两栋窄窄的小楼连在一起,他们是亲戚,祖父辈应该是弟兄两,普通的江南中产阶级民宅,前后共三进,第一进平层,后两进都是小二楼。此同学便是我小学时经常混在一起的,被我姐姐称作笨死坯的那一堆里的一个。她家有何魅力吸引我呢?我如今在想。有亮点。一是她爷爷集邮,她经常要拿家里的邮票出来显摆,记忆里见过大清的龙票。这也是改革开放后,她姐姐在明清街上开了一家古玩店的缘由,我一点也不怀疑她家的邮票是假的。第二点,是她家有上海亲戚一直寄泡泡糖来,放在铁桶饼干盒里,里面放了生石灰做干燥剂,同里人称"秆灰甏"中。同时,她还是我的虱友,那时候的孩子不知怎么的会生头虱,我得过一次 。逃学有时是在用煤油洗头,这是清除头虱最好的方法。</p> <p> 再往西,按理是老三元桥的北堍了,可惜桥已被拆,如今只剩几根长长的石条寂寞的躺着,供人缅怀。 老桥很陡,几乎有30度的斜率,加上石条很厚,台阶间的高度相当于我当时小腿的长度,每上一级,几乎都很费力。纯粹的呈简单的梯形状的石桥,石条组成的硬朗桥墩如孙悟空的金箍棒般深入龙宫。桥面与台阶铺陈方向呈直角两者,如搭积木,大概这是最牢固最结实的桥梁架石方法。石条大都独幅,至少我想在初建时是如此。及至我走在其上时,台阶因断裂而高低不平,因此,距离上一层台阶的高度更高也更陡。每逢雨雪冰冻天,孩子们只能双手双脚连滚带爬方能过桥。儿时会做噩梦,场景之一就是爬啊爬,好不容易爬到桥顶上,结果桥轰隆隆的塌了,兀然醒来,一身冷汗。</p><p><br></p><p><br></p><p> 桥堍原本是只老虎灶。如果光从外形看谁家的日子过得最红火,绝对就是老虎灶。炉膛里的炉火红红的激烈的跳动着,砻糠一斗斗不停的往里塞着,漏网谷粒爆开的噼啪声伴随着爆米的香气勾引着孩子们的味觉;四只大锅里冒出的蒸汽和大烟囱冒出的浓烟穿透屋顶,如蘑菇云般,不遮不掩的向全镇人民宣告他们日子的热乎劲。为使滚烫的热水顺从不外喷,龙头上都缠着纱布并垂下一段,但热水对孩子来说还是只可怕的老虎,被烫伤不在少数。故每次“泡水“(江南人家称买热水为泡水)都是一次恐怖的记忆,因为,紧接着泡水恐惧后的,是带两颗沸水炸弹爬三元桥的更大的恐惧。我家住老虎灶的河对岸。</p> <p> 所幸有长大这回事。孩子盼着长大,是因为有诸多的无力感,如被大人责骂时的无力对抗,好奇世界却又无能解释,想象力丰富却又无力实施等,而长大是所有无力的正解,是掌控世界秒变超人的唯一途径。孩子的心里有着各种情感色彩的影片,三元桥是我儿时恐怖片里的一部分。但如今它彻底的退出历史舞台。踪迹难觅,倒是让我唏嘘一番了。难道它是桥里的卡西莫多,知晓自己为难了太多的孩子而自我消失了吗?</p> <p> 老桥没了,打破了原本欲对岸去陈去病故居的计划,因姐姐家的吃饭时间恒定,其准时性可堪比伊斯兰教每日五次的祈祷时间般不可撼动,故只得顺河沿右拐准备穿中心弄回去。这一段因无名人故居也非商业中心,倒是同里风韵犹在最原汁原味的精华地段。</p><p><br></p><p> 河沿在桥墩后一分为二成一窄巷。与窄巷相比,两旁的楼房可称庞然高耸,几乎终年照不到太阳的石板路始终是湿湿的滑滑的,短短五十米的距离,却阴晦森冷得让人顿生畏惧之情,儿时的我在冬天时就为避走此巷宁愿远兜远转。巷子依旧,口子上飘出锡剧的咿咿呀呀声,更添幽僻静落感,它使我想起电影《羊城暗哨》里,粤剧声在女特务居住的阴暗弄堂里,一字一句拉得很长很长。戏曲是慢生活的伴生品,在一切都用速度来衡量效益的今天,都被归类成文化遗产,升格同时也是被束之高阁。</p> <p> 窄巷尽头的河对岸就是南园茶楼。右拐,是儿时的我相当乐见且乐走的一条路,阳光从南面越过宽阔的河道三叉口,毫不吝啬的倾洒在河面上,河水流淌,轻波微漾,金子在跳跃。被阴冷的窄巷收得紧紧的一颗心在此时狂想歌唱。高柳夹堤,绿水桥平,人家尽枕河。柳树下,时见一张藤椅一副钓鱼竿,却不见人。枕一汪清波,放一幅无饵杆,垂钓之乐不在鱼而在半梦半醒间,纵是姜太公在世又有何乐优于我哉。</p> <p>年少时渴望外面的世界,觉得在一个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是特别无趣而不可忍受的,如今,问上一百个人,九十个都想回到简单悠慢的生活里,回味旧时光。生命从原点再次回到原点,精神也做了一次彻底自觉的轮回,这就是命。而不舍得放手的怀念,其实是一种恐惧,一种对自己也即将沦为"逝去的"的惺惺相惜的姿态。这也是我们不断迈开脚步踏上寻忆之旅的思想潜意识。</p><p><br></p><p> 民以食为天,在午饭时间的压制之下,本应一气呵成的寻忆之旅只得嘎然而止。若有机缘,再续《城南旧事》。故此处暂无"下回分解"之说,就此别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