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和鲜花的告慰

于 海

<p> 于 海</p><p><br></p><p> 1996年7月8日我和解放军军乐团的战友们正在排练,准备在北京音乐厅的音乐会。这个普普通通的夏夜,对我来说却是极不同寻常的,因为这天下午,我的母亲在山东老家突然去世了。这个不幸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使我顿觉天昏地暗。我多想立即回到母亲身边!但音乐会不能取消,临时换指挥也来不及了,作为一名军人、一名人民的音乐工作者,我强忍悲痛继续坚持排练,10日晚我照常站在了音乐会的舞台上。演出圆满结束后热情的观众和知情的朋友送上一束束盛开的鲜花,我带着这些用音乐侵染过的鲜花连夜驱车赶回潍坊,去告慰我最亲爱的妈妈。</p> <p>&nbsp;&nbsp; 我的妈妈出生在沂蒙山区的一个贫苦人家,有过苦难的童年,一生没有太多的文化,她善良、仁慈、诚恳、宽容,她忍辱负重、吃苦耐劳,她是一个普通的劳动妇女,更是一个伟大而无私的母亲。她没有多少豪言壮语,总是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动把关怀和爱传达给身边的每一个人。</p><p> 记得我六岁左右,有一次发现妈妈在里屋偷偷吃煮烂了的红薯梗,我好奇地凑上去尝了一口,那苦涩的味道让我一下子就全都吐了出来。当时我还天真地想:妈妈怎么会喜欢吃这些东西?直到长大以后我才知那时自然灾害,经济困难,妈妈把家中仅有的一点粮食都留给我们孩子吃,她一直吃糠、菜、树叶等,腿都浮肿得走不了路,还遗留下一些疾病。</p><p> “文革”中,当公社书记的爸爸也成了“走资派”,善良的妈妈害怕极了,晚上紧张得睡不着觉。上小学五年级的我要天天帮助爸爸抄写“罪行检讨书”,爸爸天天写,我总也抄不完……在那些炎热的夏夜里,我被关在封闭的小屋里,坐在煤油灯下抄写,是妈妈一直坐在我身旁,流着眼泪为我扇风和驱赶蚊虫。</p><p> 我十岁左右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玩乐器,先是学口琴、风琴,后又学竹笛、二胡等。初学时,那让人难忍的噪音常折磨得家人心烦,然而妈妈却极有耐心,她总是默默地鼓励我。我第一次借了支竹笛回家,在笛孔旁贴上了指法记号的小纸条,对音乐一窍不通的妈妈竟然着了迷似的一直坐在旁边看着我练习,当我终于吹出一句不完整的歌曲时,妈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久,妈妈又亲自带我跑了几十里路买了一支两元钱的竹笛送给我。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天我已走上了职业音乐家的道路,我指挥乐队在国内外演出了数百场音乐会,我有了众多热情的听众朋友,也得到过不少的肯定和赞誉,然而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第一个最忠实的音乐听众是妈妈!我得到过得最高奖赏是妈妈那满意的微笑!</p><p> </p> <p>1970年初,我不满十五岁,经历了层层筛选,严格考试,我被解放军军乐团录取。当我在家中接到入伍通知书,并穿上了我从小就梦寐以求的绿军装时,妈妈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些日子,妈妈总让我跟在她身边,连上班、串门也总要带上我。我想,妈妈这也是在分享儿子光荣的一份喜悦和自豪。然而,当我真的要离开家的一天,她脸上晶莹的泪珠,又流露出她对儿子的牵挂,这时我才感受到,她是多么舍不得她的儿子呵。</p><p>我来到了北京,却把无尽的担忧留给了妈妈,妈妈不断给我写信,信中除了“注意”就是“希望”。记得1972年10月,妈妈来京又带来了我从小就馋的咸鹅蛋和腌香椿,我舍不得全吃完,就把最大的一颗悄悄保留了起来,以后每当想家时,我就把这颗鹅蛋取出抚摸一会……二十多年了,妈妈亲手煮好又亲自送我的这颗大鹅蛋一直被我珍藏在我的抽屉里。现在我这颗鹅蛋虽早已风干,当时我用红铅笔写上的日期已有些模糊,但妈妈对儿子的一片爱心却永远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p><p>1994年一张可怕的CT片像一把利刀刺在了我的心头。我和弟弟妹妹们一边向妈妈隐瞒着病情,一边四处求医。我们做儿女的只有一个心愿:不惜一切挽留住妈妈,她为我们吃尽了苦、操碎了心,我们在为妈妈奔波,也在等待着奇迹出现。然而,妈妈一定早就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表面上却装作相信我们为她编造的病情,可背地里妈妈早为自己的后事做好了一切准备,妈妈和我们在互相欺骗。妈妈知道我们多么地爱她,一定是怕我们太难过、太伤心,承受不了这可怕的事实。</p><p>去年5月4日,我归京前,妈妈坚持从久卧的病床上爬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气喘不定,牵着我的手向我道别:“放心走吧,有你们这样的孝心,我的病一定会治好。”话未讲完,妈妈已泪流满面。我抚摸着妈妈的手,强装笑容:“妈,您一定好好养病,我过几天再回来看您。”我怕妈妈见到我的泪眼而更加伤心,赶紧背过脸去,快步走出家门。想起妈妈当时从未有过的悲伤神情,她一定明白这是一次真正的母子诀别……</p> <p>  妈妈走了,在我幸福人生的字典里“妈妈”这两个字永远永远的消失了……</p><p>妈妈的走,只是一瞬间的事,而这一瞬间却注定了一个永恒的结局,妈妈的善良、慈爱属于永恒,我心中对妈妈深深的挚爱和思念属于永恒,妈妈对我的荫护也属于永恒……</p><p>又是一个夏夜,窗外似有一线亮光,屋里仍一片漆黑,我不知已流了几遍眼泪,心仍在颤抖翻腾……记得但丁在《神曲》中曾描述过:好人去世后其灵魂会步步上升,穿过九重天,直到一个快乐的天堂,一个幸福安息的居地。此时此刻,我更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我已多次梦见亲爱的妈妈已经到达了那里。</p><p> 妈妈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一年中我时时刻刻怀念着妈妈,同时更加努力地工作和生活。目前我们正在为庆祝建军七十周年进行紧张的排演,我想,当我们的乐曲奏响的时候,妈妈的在天之灵会得到慰藉的。安息吧,妈妈!</p><p>(发表于《人民日报》1997.7.22&nbsp;)</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