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在西南苗族聚居区,养画眉鸟几乎是大部分中老年男士特有的喜好。少则一只,多则四五只,甚至更多,或一公或一公一母,或几个公一母的。行走在苗寨里,穿行于曲似羊肠的小道上,在吊脚楼的走廊外,或砖瓦房的一角,常常会看到一个或几个用花布遮盖的状如灯笼一般,悬吊于不同角落的竹笼子,那便是装着画眉鸟的笼子。若是看惯了都市里那些四溢飞彩、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笼,不妨到苗乡里走走,那些悬吊着的鸟笼,偶尔会放出几声清脆的画眉鸟声,那显然已经成为了苗寨里一道独特而耀眼的景观,这或许还能给你带来不同的美感。近些年来,养鸟的风气似乎愈演愈烈,关于画眉鸟的诸多话题通常也是男士们交谈时形成共同话题的首要内容。斗鸟之风随着养鸟风气的盛行而逐渐地变得丰富而频繁起来。<br><br> <p> 首次亲眼目睹斗鸟是在今年春节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因疫情的原因,今年大部分时间多是居于家中,但呆久了也着实有些无聊。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在哪一天了,印象之中那并不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天气。早上下点牛毛细雨之后,远处的山头雾气氤氲。这样的天气,在冬季里不是躲在被子里就是窝在火炉边,还不如出去走走,找个人说说话,无聊的时间无意间便消磨殆尽,这也不失为一种可取之去处。刚好水林大哥邀我一起出去找人搞点娱乐,其实我也知道这无非就是斗点地主,打点五或玩金花之类。实际上我在村里几乎不参与这样的活动,当然,偶尔也有作为围观者呆在一旁为参与者增加点热闹气息的时候,但这已经算得上是无聊透顶的了。若照往常,我们是要到指定的娱乐场所去的。岂料,这次他居然开着车前往“松脱”方向走,我的车也就只好一直跟随在其后面。穿过松脱街,在“ongsuo”的岔路口,我看到了很多提着大大小小不等的鸟笼子的人也匆忙地向我们前去的方向赶往,这时方有彻悟之感,顿时明白他带我而来的意图了。原来今天这边有场斗鸟的活动。看着前往的鸟友们,那种热情劲的情形,其实已经拨动了我的心弦,勾起我的好奇之心了。</p> 作为土生土长于苗乡的我,偶尔会有与身边的亲人或友人一起共事的时候。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谈论最多的话题无非就是关于男女性关系之事,剩下的便就是关于斗鸟或者养鸟之类的了。在他们谈论最为投入之时,而我常常是沉默的旁听者,甚至有时回应不了他们的话题而显得十分的尴尬。当然,这也不是我喜欢沉默,而是我确实无话题可以插入,因为他们所谈论的内容我一样都不擅长,而且也无这方面的喜好。今年还能有这么一次亲眼目睹斗鸟“真容”的机会,那不是可以弥补我所欠缺的知识吗?对于我而言算得上是件一直求之而不得之事了,岂不乐哉!于是便欣然地跟随在那些提着鸟笼的鸟友后面,匆匆地赶赴了斗鸟场。 从岔路口顺着小道往坡上行,穿过茂密的丛林,步行不足十分钟便来到了一块敞亮开阔的草地。在淡绿的草地上,稀疏的杉林里,中间挤满着人群,我臆测那儿就是斗鸟场了。这块地方对于我而言其实并不能算得上是最为陌生。因为小时候通常到那儿放牛、打柴、玩玩游戏,或抓抓蛐蛐和一些能吃的蝗虫之类。虽已有十多年未见了,但这儿还是小时候熟悉的样子,一草一木仍感觉那么亲近、熟稔。只是稍有不同之处,那便是草地上的杉木要比原来长高了许多,四周的灌林也比原来的变得葱郁了。我们走到那儿的时候,空旷的草地上实际上已经站满了人。在挤着人群的地方,四周不远的低矮的树林里悬挂着大小不一、花布各异的鸟笼,在薄雾飘零的丛林间,煞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人群聚集之处是一块开阔的平地,宽敞与一般平民的宅基地相似。平地的中央用水泥垒砌成一个凸起的平台,状若一张方桌,大小也相当,只是稍微矮于方桌一截,那便是画眉鸟对决时的擂台了。在平台之上有一头稍微高出几公分,主要是为着高矮不一的笼子所设计。在擂台高矮的分界处,两侧的下方分别标识着一二,主要以此作为参赛选手的对应号码。在距离擂台一米之外的四周,用刀柄一般大小的木棍围成栏杆,主要是为了防止观众的随意游动而影响着正在争斗的画眉鸟。架设如此严实的篱笆则正有着隔开观众及其阻挠闲杂人员肆意破坏的作用。比赛进行时,在擂台的中央,把两个笼子的大门对着紧靠在一起,并排而坐,并且将大门里两根竖着的遮拦取出或者移开,两鸟争斗的时候便可以通过此门来互相向对方进行攻击。同时,平日里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笼子,此时必须全部掀开,让观众在一米开外的四面可以看得见笼子里的画眉鸟活动的全部空间。 当我挤进人群的时候,正赶着个着,两只画眉鸟正在激烈的对决。只见对面主办方的负责人忙着掐表计时,周围观众的情调也随着争斗的鸟儿荡漾而开,那场面着实令人激动。周围的人因见我是生面孔又是行外之人,他们告诉我说,今年因受疫情影响,按照上面的要求,这是不允许聚众举行娱乐活动的,而斗鸟活动也属于禁止之列,所以今年从较远的地方赶来参赛之人并不算多,若在往年,不仅人数要比现在多上几倍,而且参赛的画眉鸟也就厉害得多,可以说那才是高手对高手,那场面才叫壮烈。看着他们热心为我解说的表情,我不由得连声赞叹,在说的得意的时候,还为其竖起了大拇指。他们见我还有再追问的情态,可能怕问及举办这次活动的过程罢,然后打住似的向我投来微微一笑,而又沉默地将目光转向了擂台中央。我也就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了,于是干脆取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知道,就算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实际上已经不重要了。过不了一会儿,有人说上面有人来了,再过一会儿又有人说上面真来人了。事实上,大家心理皆明白,并非上面真来人了,这只是熟人间互为逗乐玩笑之惯语,但有时候也会影响着大众观赏的心情。又加上今年报名参赛的人确实也不多,而真正比赛的时间也就比往常更加缩短了。对于这样的比赛,对于我而言,总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p> 今年农历五月初十,因受到岁统叔叔的邀请,我再次有机会参与了斗鸟活动。对于我而言,算是弥补了上次未全尽兴的憾事,已称得上是件十分有意义的事了。更何况是岁统叔叔呢!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养鸟人,曾经拿过不少的奖状。在他家里的墙壁上挂着近于二十副鲜红色的不同等次的锦旗,从第一名至结笼奖,依次而列,十分美观。光就今年参加的比赛,就已有五次荣获过奖项,其中冠军就拿了三次。关于这些荣誉,我早就有所耳闻,但对于他那画眉鸟与对手激烈争斗时的场景却未尝见过,那该是怎样壮烈的场面呀!于心所念,便是早就有所期待了。</p><p> 开车到龙令上寨再继续稍微爬越几个小坡,行程约需五分钟便到了斗鸟场。听鸟友说这是一个新开张的斗鸟场,以致于很多老鸟友都还并未知晓如何称呼其具体的名称。等到下了车,步行到距场地不远的地方,那阳光照射下的杉林枝干下悬着的几张鲜艳的锦旗,把我的眼球吸引住了。锦旗中央那几个大字较为显眼,从“第一名”到“结笼奖”并排陈列。旗头荣获“拱洞乡龙令村上屯新村画眉鸟争霸赛”楷体字样呈竖行排列,由此便可以答上鸟友关于具体名称的问题了。锦旗下方的地面上存放着几只灰褐色的鸭子,它们从笼子里时不时冒出头来,发出几声“嘎嘎嘎”的叫声,我估计那就是争霸赛的奖品了。斗鸟场设在距离公路不远的繁茂的小杉林间一个比较开阔的草地上。擂台及其四周的围栏与我第一次在“ongsuo”场见到的一样。稍有差别的是这儿显得新颖罢了。擂台因被葱郁而繁杂的杉林枝条所遮挡,形成一块阴凉之地。明亮的光线穿过浓郁的枝叶缝儿直射于地上,光影婆娑。在距场地不远的杉树林里,人头高的枝条上,花色各异的鸟笼悬挂其间,构成一道靓丽的风景。清脆的画眉鸟声与嘈杂的人声交汇在一起,顿时将夏季的半山腰上的小杉林里热闹了起来。</p> <p> 比赛开始了,鸟友们渐渐地从各处聚拢而来,不一会儿便将整个斗鸟场围得严严实实。主席台上,一个人负责掐表计时,一个人负责接受现场报名。在比赛进行时,他们也负责主持整个比赛的过程。在他们的主持下,参赛的鸟友依照报名的次序将画眉鸟带到擂台中央,参赛的鸟儿也就依次对决。当平日里遮得严实的布盖儿被掀开时,鸟笼室内如同涌入一股强烈的大潮,顿时将阴暗的空间照彻通透、明亮。画眉鸟随之欢欣而鼓动起来,兴奋地从笼子中央的横枝上奔跃而下,落在大门的竹梯上,发出尖锐的嚎叫声,样子令人生畏,如同愤懑填膺的斗士,信心十足,斗志昂扬,随时迎接敌人的进攻。当正对着的门闩启动时,两只画眉鸟如见仇敌一般,凶猛地向着对方发起了攻击。尖锐的嘴与锋利的爪,加上有力的臂膀同时奋力出击,时而分开时而搅合。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你进我亦进,你退我更进,那场面堪称壮烈。这样激烈的争斗持续了五六分钟之后,双方似乎皆有所疲惫的样子,各自后退几步,收缩张开的翅膀,但那眼神仍是死死相对,摆出互不相让的样子。再过一会儿,两两又搅合在一起,虽双爪勾连在一块,但锋利的双嘴却不停歇地向着对方攻击,那样子十分地凶猛。这样猛烈的动作又持续了大概五六分钟,这时双方确实都比较疲惫了,如果有一方先撤退,而一方仍摆着进攻的姿势,那先撤退的算是输了。在这样的时候,有人提议让主人提着另外一只母画眉在一旁,并且掀开遮布让疲惫不堪的正在搏斗的公画眉看着,以母性来引诱和刺激双方继续进攻、猛烈地争斗。这时,四围的观众也会随之沸腾起来。母性可以激发和诱使公性们的斗志,几乎是普遍而通用的方法,因为刚上擂台时,如果双方都互不出手,使用如此方式往往能瞬间促使双方反目成仇,从而引发厮杀的场面。阳光刺破葱茏的杉林直射于擂台上,遮阴的台面和正在猛烈搏斗的画眉鸟顿时变得更为明亮清晰起来。那血迹斑斑的鸟脚勾起了我的沉思。母性,它以其特有的魅力可以让两个互不相识、无冤无仇的公性反目成仇,互相厮杀,这不仅彰显出母性伟大的一面,当然也显示出母性所引起祸根的一面,对于鸟兽如此,而对于人类岂不是如此呢!</p> <p> 在农业社会里,苗族有首古歌唱道:“一月打柴,二月赶社,三月播种,四月犁田,五月插秧,六月除草,七月染蜡,八月积草,九月剪禾,十月婚礼,十一月赶坡,十二月春节。”这简朴的歌词,朗朗上口,不仅反映着古代集体劳动的人民一年四季中劳作的安排,而且在其背后却蕴藏着人们对于娱情方式的追求与向往。苗乡里的斗鸟活动,作为一种古老的娱情方式,不仅未因劳作的更换与变化而发生改变,而且它作为苗乡特有的习俗一直延续了下来。随着时代的发展,斗鸟活动的举办将越来越频繁,从其荣获的奖品来看,除了鲜艳夺目的锦旗,奖金高者上万,还会附有鸡、鸭或猪、羊,甚至牛,就这样发展趋势而言,斗鸟的活动将会越来越丰富起来,还是失去了原始的意义,那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所能评判的了。</p><p>(2020年7月3日,农历五月十三,记于龙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