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酒

山里娃

□王永明

　　父亲一生嗜酒，酒是父亲的标配。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没离开过酒。一日三餐，顿顿都离不开酒。
　　喝酒，成了父亲最大的嗜好。

（一）

　　就在我们村口，有一家烟酒店。我小时候，父亲经常打发我去给他买酒。一到开饭时间，发现没酒了，便挥舞着那只白色塑料酒壶，“娃仔，去给我打酒！”
　　我很听话，接过酒壶，便屁颠屁颠地向村口跑去……
　　本地包谷酒不算贵，那时10元钱就可打5斤，满满的一壶。
　　但是，我也有不乐意的时候，那就是父亲递给我酒壶时，并没有给我现钱。
　　“给老板说，记在那里，我以后去一起算账！”父亲是这家小店的常客，和店主也是老伙计，买东西一般都是累计到一定数额，再一次性付清。
　　我那时虽然人小，但面子观念强。觉得这种赊账方式，一是代表了穷；二是明明穷，还偏要喝酒，真是又穷又酸。所以对父亲喝酒，而且有时还赊酒喝，我常常心生怨恨。
　　慑于父亲的威严，我又不敢拒绝，只好悻悻地接过酒壶。又好颜面又要把酒打回家，这是个不小的难题，我生怕店主不愿意赊欠。对此，我很难为情。
　　后来，经历多了，我便耍起了小聪明。每次我把酒壶递给店主后，就扯起嗓子吼，“打满，5斤！”然后不再作声，静待老板把壶盖旋紧递给我时，这才红着脸低声补充一句，“我爸爸说酒钱以后他来给哈！”
　　然后，我迅即转身，拎着酒壶像贼似的逃跑了，只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二）

　　父亲是村里小学的“教书匠”，工资也不高，酒钱是他每个月工资支出的重要部分。对他喝酒烧钱，我们全家人都很反对。父亲却说，“吃饭时哪怕没有酒喝，闻一下酒气味儿也行！”
　　见父亲这般固执，母亲只好无奈地安抚我们几姊妹，“你爸是有瘾无量，习惯了，就由着他吧！”一席话，这才平息了一家老小的“公愤”。
　　父亲虽然酒瘾很大，但是“酒品”很好。
　　他从不喝“烂酒”，更不扯“酒经”。在亲朋好友家吃饭喝酒，他总是“留一半清醒有一半醉”，从未见过他酩酊大醉半夜而归的情形。就是在家里待客，酒过三巡后，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不过多劝了哈，喝对不喝醉！”宾主皆大欢喜。
　　那些年，我们家没什么贵重的家具，但琳琅满目的各式酒瓶摆满家里的旮旮角角，像是开了一家酿酒坊。凡是有人到我们家，跨进门必惊叹一声，“哇，好多的酒瓶子！”
　　看到酒对父亲有如此大的魔力，我很是好奇，暗自相机要品尝一番。我上初中那年，有一回趁父母不在家，便打开酒瓶咕咕喝了几口。酒儿一下肚，顿时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尔后便是头晕目眩翻江倒海狼狈不堪……
　　父母回家发现后，没有责备我，只是询问我喝了多少酒，便让我服几支葡萄糖静养。朦胧中，我听见父亲说，“喝酒前必须要吃东西，空腹肯定遭不住！”一句话，揭示了醉酒根源，我一直铭记在心。这或许是父亲经历“酒精”考验后，得出的最宝贵经验。

（三）

　　时光也如一杯酒，醇厚了岁月。我从小在酒的氤氲中长大，无意中竟然也传承了父亲血性的“酒精基因”。参加工作以后，我经常要在外边交际应酬。曾经对酒恨之入骨的我，也居然在酒杯中“沦陷”，慢慢学会了喝酒。
　　父亲是因“瘾”而喝，我是为“情”而醉，虽然我和父亲喝酒的出发点不一样，但我们毕竟“同饮一瓶酒”，也就不分高雅庸俗，彼此惺惺相惜。以前对他积怨以“酒”的情绪自然开始融解和冰释，父子俩的情谊甚至历“酒”弥香，开始变得甘甜绵厚……
　　既为“酒友”， 自然一切尽在“酒”中。父亲常常在我面前大谈酒“经”，哪种酒口感好，哪类酒度数高，以他几十年的“品酒大师”资历对各类酒评头论足，为我传经送宝。特别是当年那条“切勿空腹饮酒”的忠告，对我的临场实践确实具有很强的指导性，且屡试不爽。
　　我到外地工作后，每次回老家，饭菜一上桌，父亲都要我陪他喝上两杯。当初是给我斟他在家自制的药酒，说是纯中药泡的，养生。后来他知道我工作比较忙，担心我的身体，每次便给我开一瓶啤酒，他自己倒杯白酒。父子俩推杯换盏，对饮成趣，共享天伦，倒也怡然自乐。

（四）

　　父亲一生钟情于酒，我便投其所好，给他的唯一礼物就是酒。万源的拐栆酒、开江的二篓酒、渠县的呷酒，我都带回家让他品尝过，去年春节还给他买了两瓶茅台酒，以尽孝道。父亲却说，以后不要买那么贵的酒，太浪费钱，还是本地小作坊生产的散酒喝起上口……
　　那一刻，我觉得父亲的话，像酒一样回味悠长。
　　今年初夏，父亲有些胸闷，身体不如从前硬朗。带他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开了些药物，并建议他戒掉烟酒。脾气一向像酒一样浓烈的父亲，听到那句话却平静得像一杯淡淡的水。
　　端午节期间，因为天下大雨，我无法回老家探望父母，只得打电话问候他们。寒喧一阵后，我自然不忘叮嘱母亲，“叫爸爸少喝酒了哈！”我知道，父亲77岁高龄了，人又特别犟，酒是他的“命根子”，要和酒彻底绝缘恐怕需要一个过程，只能从减量开始。
　　“他没喝了！你爸已经把酒戒了！”电话那头，母亲轻轻告诉我。
　　听到这话，我的鼻子突然一酸！我多希望，父亲永远是那个嗜酒如命的父亲……

2020年6月30日晚于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