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西村往事（三）

小叶子

前言：

        人生就是一半对一半，一半在家，一半在外；一半抱怨，一半情愿；一半猖狂，一半沉默；一半似是而非的苟且，一半懂事的让人心疼。不知不觉来到了这一半的中间，人到中年，别总往“钱”看，该回过头来看看“厚”面。我不是拽你，我是拽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

          ……小叶子，一个一半在北京，一半在过西村，热爱祖国，热爱家乡，自以为写过西村最多的农民。

文：原创

图：自拍

过西村往事（三）

锅台

        小男孩翘着脚趴在比自己一样高的锅台边，随着母亲掀开被热气拱的呲牙咧嘴的锅盖，期待的眼神拨开弥漫寻找，蒸汽消散，很快就看清了。

        苞米粥，苞米锅贴，地瓜，一锅金黄，这要是金子就好了，大富大贵的颜色却使小男孩明亮的双眼暗淡下来。

        又是这些吃的，小男孩冲着妈妈嚷嚷，不吃这些吃什么，妈妈早就习惯了男孩的反应，语气里有训斥，还有无奈。

        其实早就应该想到，只是孩子的梦想非常容易点燃，也不容易破灭。小男孩接受了，不是无奈，是顺其自然的接受，肚子饿了吃什么都行，饱了什么都忘了，然后他还是会趴在锅台旁看妈妈做饭，一次次的期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穷会让人老实，服不服是另外一回事。

        农村的小孩从小就接受的素质教育就是以现实说话，父母最有效的教育方式不是表扬加鼓励，面对错误直接训斥很有效。至于小孩接受的爱一点都没有缺少，全都在孩子最直观的感受以及父母最自然也最朴实的舔犊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大了就揍，不用拐弯抹角，直接了当最好，山东人性格的直爽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

        没关系，失望极容易被填饱，饿的时候才有期望，期望什么好吃的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没吃过别的，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只要别总吃这些以外，其余的都是好吃的。

　　当脑袋高出锅台的时候，小男孩终于眼前一亮，在众多金黄色的饼子中间发现了不那么太黄的馒头，赶紧问妈妈，那是什么？那是用白面和苞米面参杂在一起做的，妈妈解释，好像总于给了孩子一个交代。

        终于不那么硌牙了，又粗又糙的苞米面饼子吃起来就不光嘬腮帮子，还像吃细沙子，小男孩想起了牛在回嚼时一左一右的腮帮子。

        当小男孩的肩膀高出锅台的时候，他很少往锅台旁凑了，更多的是站在自家的地里浑汗如雨，虽然只是从小男孩变成了少年，至少他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想吃白面馒头，就得下地种小麦。

        穷养孩子的效果免去了讲人生不易的大道理，富家也可以穷养，该给的给，不该给的不给，孩子从小懂得了什么能得到什么得不到。不是强灌，而是欲望倒逼他懂，就像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悬崖，人生的路除了前行没有别的路可走，勇气都是战战兢兢给逼的。不是任性就能任意地索取，本性的欲望会自我抑制成规范的墙篱，身体和思想在进化中便树立了标准。

        少年喜欢烧火，把麦秸杆添进灶间，看到麦秸把积攒的阳光火红地释放，少年就跑到屋外看烟囱冒出来的炊烟的样子。

炊烟

树梢翘秀平白瓦，炊烟起处有人家。

三代同堂上中下，小院一二三朵花。

        有人问我，用一句话总结乡愁，我说：“炊烟升起的地方”。

炊烟总想逃离，谁知起始的逃离最终会成为乡愁的回归。

        嘴上涂着黑色口红的烟囱愤愤不平地向天吐槽，发牢骚是羡慕蓝天白云最直接的摸黑，也是脱离土炕最近的出口。

        每天早、中、晚分三次脱身而出的炊烟总是明升暗降，就像偷吃灵药的嫦娥成仙之前脱掉了旧衣裳，其实她永远脱不掉的是孤寂。

        草木香沉入小巷，市俗总归要留在人间的，被磨圆肩膀的青砖理解烟火气的缭绕缠绵。

        不知袅袅升起的炊烟是否回头，留恋灶台旁的饭桌上一碟小菜，一笼干粮，还有禾锄未归的身影。

        有一天，已是无色无味的炊烟化作一阵风闯进了烟囱的梦中，将一缕思绪贴在了寂静的黑色里，每当再有炊烟路过、漂泊，总是感觉到一个声音隐隐地在耳边说，不如归去。

从前

        从前，过西村的夜空星星很多，后来被外来的云给夺去了。

        从前有海草房，海草是曼妙的水中仙草，因为不忍看到人间承受寒暑，化身上岸，晒干集塑于屋顶，能历风吹雨淋日晒百年不腐，海草房冬暖夏凉。

        厚厚的海草房顶像极了山东人的性格，温暖厚重，吃苦耐劳。

        从前冷，手、脚、耳朵都冷，冷的时候不怕，就怕缓过劲来的痒痒，这痒有多难受，举个例子就知道，被牛虻咬过的人都知道，鼓起的大包就像平地起来的山丘，痒的恨不能把皮抓破，使劲挤得皮肉都扭曲变形了也不解恨。暖和过来的痒比这还可怕，如果说咬的痒是痒在皮肉，那冻的痒是在痒在心里，恨不得把红肿的凸起的那一块给剪了去。

        从前是奶奶的嘴里的故事，奶奶讲故事必说从前，好像所有的故事都是从前发生的，好人和坏蛋也只在从前出现，和现在无关。只有鬼怪神仙延续到现在，就在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外面，一捅就破，小孩的恐惧就那么薄，隔着一层窗户纸。

奶奶说

        小男孩总是在瞎晚缠着奶奶讲故事，瞎晚安静，外面漆黑，不敢到黑影里去，爸爸妈妈又太累没那么耐心，夜晚祖孙是绝配，被从前维系着。

        煤油灯用一点豆大的光营造着昏黄的氛围，原来黄昏后面就是昏黄，原来夕阳落在灯口竟然这么渺小。

       

        奶奶说，从前有座山……，好了这个全国人民都听过了。奶奶说，从前有个妖精，还有个神仙……，好了，这个电视上也会演的，奶奶说，从前，奶奶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根本不在这个地方，奶奶的奶奶说，从前有座山……。

        现在，我给儿子讲故事，从前，一个美女嫁到了过西村，她的怀抱比深秋的阳光还要温暖。

奶奶还说：

再不听说，“麻虎”就进来把你抓走了。

“细粉”不能吃，吃了把肠子缠住了。

小孩是“后河”捡来的。

“鱼演”能在小孩睡着的时候，偷偷地钻进“耳斗”，把脑浆子吃了。

奶奶说了我整个童年，我都信了。

还有门后面的陈灰能止血，奶奶给我抹过，管用。后来我一直不明白，木门后面那么多的灰为什么不打扫。

青蛙

      夏天青蛙也热，不停地叫着：“瓜” ，“瓜”，“甜瓜”，“西瓜”……

        在过西村，小小的青蛙有个庞然大物的名字叫“河马”，青蛙背负着青春，跳跃、嬉水，青春什么时候丢的，青蛙就什么时候没的，连同水洼茂草一同消失了。

        夏天夜晚的雨后，村外的青蛙比电视上📺的百人大合唱好听，电视上李娜正在唱《篱笆女人和狗》的主题曲苦乐年华，刘欢在唱《便衣警察》的主题曲少年壮志不言愁，和青蛙的叫声是绝配。刘欢的脖子李娜的嘴，都让我想到了“河马”。

        蛙鸣阵阵，让宁静的夜更显清澈，大自然的声音是农村的土特产，与虫声和弦，月色做帷幕，越过庭院屋瓦形成此起彼伏的旋律，进入歇息了的农民耳朵里化作了催眠曲，抚慰着体力的恢复。

        好了，先到这儿吧，休息一下……

　　谨以此文，献给那个年代的庄稼人，不是本地的同龄人的可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