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端午节那天是我二爹的孙子娶亲的日子,接到邀请电话后就开始筹划,趁此机会定要去儿时的老屋看看,去屋前的长湖里划船。适值夏初,我神往着,湖边该是荷叶田田了吧?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菱角叶间,已经冒出许许多多清丽无双的白色小花儿了吧?</p> <p>这种扁角菱是我老家的特产,是我儿时最甜美的记忆之一。在大人的陪伴下撑一扁舟,驶向湖心菱叶最盛处,或唤几小伙伴划着腰盆在浅水处转悠个一时半会儿,总能菱角菱藤满载而归。菱角生吃时嫩滑甘美,煮了吃软糯香甜。那菱角藤儿经奶奶巧手烹制,便华丽转身而为爽口开胃的佐餐小菜。</p> <p>我的老家在蛟尾镇港口村,长湖离我的家只一里路左右,开门便见湖水万顷,碧波荡漾。每到夏日,满湖荷叶亭亭如盖,在蓝天绿水中更增深碧一片、清凉无限。儿时,湖边浅水处的荷叶“林子”是我和小伙伴划着腰盆躲猫猫的好去处,小胳膊小腿上常被荷梗刺出道道伤痕。诗家夫子王昌龄曾咏道:“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第一次读到此句时便深为感叹,儿时与小伙伴在荷叶间玩耍的情景瞬间浮现在脑海。</p> <p>生于乡野,有幸在荷香里度过每个炎炎夏日。童年的我一直记得奶奶讲的故事,相信荷花是王母娘娘身边侍女的化身。她的曼妙身姿,她的出尘气质,她不染俗世的香气,深深镌刻在我的灵魂里。</p> <p>宋周元公赞莲花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毕竟是一代文杰,寥寥几句道出我辈爱莲之心声。</p> <p>读过许多描写荷花的诗,最爱李商隐“惟有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任天真”。说尽荷花的遗世独立,卓尔不群。</p> <p>每读到“江南可采莲“之句,我便要忆起我的港口老家,忆起清淡甘甜中夹杂莲心苦味的莲蓬。小时候与伙伴们比赛吃莲蓬,几乎不曾将莲衣啃进肚里去,谁还奈烦剥去莲心呢?而莲心莲米囫囵吞下的记忆里,永远都是伙伴们赛后的大笑,张着小嘴露出一口染了莲衣绿汁的牙。快乐不羁的笑声,在我的回忆里余音缭绕,鲜活如昨天。</p> <p>思绪缠绵,不知不觉中已过了蛟尾镇。这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还是那么熟悉,在我小学、初中、高中时的寒暑假里,都用我的双脚丈量过这条通往老家的路。我又想起了打渔为生一辈子的爷爷奶奶,长湖的日出日落一定记得他们撑篙忙碌的身影,我小时候住过的土墙屋也是爷爷奶奶置下的产业,现今他们已经尘归尘土归土,融进了生养他们的土地。我想着我的叔、伯、姨、舅们,他们大多离开了老家,我们住过的老屋,可还安好么?</p> <p>进到港口八队的路口,我看到了儿时玩耍最多的地方。这里从前是一大块场地,干净平整的土地上放着石碾子,堆着几层楼高的草垛。小娃儿们围着草垛追逐嬉闹,老人们坐在树荫下高谈阔论依稀记得,那时的天空高高的,蓝宝石似的缀着几片白云。那时的风格外温柔,感觉不到它是否来过,大人们在场子里扬着谷粒,嘴里哟嗬嗬地唤着风来。然后风便来了,迎向抛在空中的谷粒,将灰尘草屑裹挟着袭向草垛后玩耍的孩子们,于是尖叫声响成一片,小伙伴们各自寻觅一个草洞钻进去,又指着对面狼狈现打草洞的小倒霉蛋咯咯大笑起来。。。。年轮啊,我记忆里的那些人呢,你又卷着去向了何方?</p> <p>这几户人家,都曾住着我儿时的玩伴,如今人去屋空,连留守的老人也不见踪影。风从张开的墙面门洞间吹过,拂起我滿怀的惆怅……</p> <p>这里好像是我后秀达达住过的房子,久未住人,房前已是芳草萋萋。她从少年时离开老家去广阔天地打拼,虽未闯出惊天动地之事业,却也算在人生地疏的城市里搏下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她嫁给了我的五爹,是回乡捐资建庙修路的行善者之一。那时候,我的乡亲们都称她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p> <p>这就是我出生的老屋宅基地了。在我三到六岁时候的记忆里,老屋是土墙,屋里住着我的大伯,小爹和我爸妈一共三家,原因是我们的爷爷们是亲兄弟舍不得分家。大伯大妈育有七个孩子,小爹小妈和我的爸妈都各生了四个孩子。现在想想当初三家人二十几口子挤在一个屋檐下,应该是困窘凌乱的吧?可我不记得有那样的感觉,只记得我们一帮子姐妹兄弟冬天时围着火盆子烤红薯,争抢的手黑脸乌,夏天时为了吹凉风争抢后堂的一张竹床,年纪大点的占据有利地位毫不动摇,我们几个小的在竹床上此起彼落哇哇叫着不放弃,被挤掉到地上再往上爬。冬天时我们打雪仗,过年了提个小灯笼“赶毛狗”,从材头赶到村尾,我们打着拜年的名头家家窜,翻饺子糖果儿撑个肚儿圆。春天时我们结伴挖野菜,夏天时下河摘菱角摘莲蓬,在星光灿烂的夏夜里,我们在“上灯”了的船上一字儿摆开,听大人们摆龙门阵,或者大呼小叫地结伴追逐萤火虫。我不记得我们三家人是何时分家的,这些拖着鼻涕披散着头发野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记忆,却是深深映在心底,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忘记</p> <p>老屋最后属于了我的小爹,被翻新后的老屋保留了后院的池塘。塘里的荷叶可还是我儿时的荷叶?注视着这片碧绿,似乎看到幼时的我们,趴在腰盆边探身采摘菱角,一本正经地将各自的战利品分成几堆,忽然腰盆在水里一晃,一阵惊呼乱划恢复平衡后,盆底散落的菱角早混在了一处......似乎听见各自的奶奶在呼唤我们上岸吃饭,“四英”“五英”“卉英“卉兰”......于是纷纷上岸拥进屋去。荷呀,你可记得这些?我回来看你了,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呢,他们来过的吧?</p> <p>走上湖边的长堤,我找不到一条“上灯”刷油维护的渔船,只有杂草和长到半人高的野篙。听二爹说,长湖现在禁渔了,算是休养生息吧。从前因为大量围湖拦网养鱼,又有某玻璃厂的废水直接排放到湖里导致水源污染,长湖的水越来越污浊。大概前年开始,政府决心整治长湖,严令不准排污不准围湖拦网,连小渔船也不许下河捕鱼了。有偷偷下河捕鱼的,除了罚款,船只没收。所以,我童年时曾经的满堤“上灯”维护,船底朝天供我们躺着乘凉的船,再也见不着了。</p> <p>我记忆里清澈见底的湖水,如今长满浮萍,一人多高的芦草边,一只只剩半条的扁舟寂寂地歇着。</p> <p>曾经的水道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菱角叶和田田的荷叶啊!记得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时,那句“软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招摇”,总能引我回到童年的长湖。小时候爷爷常用船送我去后港上学,我就趴在船舷旁,看船底的水草在清澈的水底摇晃,在船帮下刷刷作响。湖水满含青草的芳香弥漫在空气中,纵然穿越时空,仍然在我的记忆里飘荡。如今我来寻那记忆里的芬芳,却只看到满湖的荒芜。</p> <p>远远的水面上浮着红色的藻类,再远处,似有一片荷叶。那遥远的一点碧绿,象一支箭射入我的心房,我又感动,又辛酸,泪水止不住溢出眼眶。嫂嫂年轻时曾在湖里捕鱼,她自告奋勇登上那半条小船,撑进芦苇丛中。</p> <p>芦苇丛里原来竟藏着一条完整的小船,嫂嫂从芦苇荡里出来时,已喜气洋洋地撑着小船,招呼我们上船了。</p> <p>既然长湖在禁渔期间,严禁渔船下湖,我们便要做听话遵纪的公民。我明白,我现在看到的长湖,只是它生命历程中的一个阶段,在社会的发展中,人们对它无休止地索取,毫不怜惜地污染,让它疲累至此!幸好有了环境保护,有了高瞻远瞩的有识之士。休养生息中的长湖啊,你且静静地,我们不来打扰你。等你恢复元气时,我再来寻梦,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