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集—《归途》

靳赋新

了了莲影

1.我见过倒霉的，没有见过有这么倒霉的。

2.一分钟有多长？ 这要看你是蹲在厕所里面，还是等在厕所外面。

3.我过得是日子，哪来的诗和远方？过日子就是平平常常，有时候有意思，有时候很没意思，也不想成天从早到晚四处找意思。



1.

前几天在凤凰古城，有幸走进中国七十二福地、湘西五百年古剎——南华禅寺，上门拜访寺院主持释觉慧法师。

斋饭一碗，清茶一杯。谈及“祸福无门，唯人所召”，见《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我向法师讲述了2004年国庆节，发生在我身上的一段人生往事。

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同学，买了一辆二手小轿车，心里高兴，想趁国庆节假日，开着回运城老家，在老家亲朋好友的面前，显露一下。

同学讲身份，爱虚荣，特别好面子。这一点同我的性格，正好相反。但我们又很要好，互相认同对方的优点。

他一个人，问我要不要坐他车一同回去？那时北京的车票紧张，多靠加钱找票贩子来买，能不花钱坐他的小车回家，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同学住回龙观，我住上地。我们商量好，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他开车过来接上我，赶在早上七点钟上班小高峰前，准时开出北京城。

同学是个急性子，提前半个小时，就接我上了北五环路。

“错了，哥们，方向反了？”

“对着哩，没反，咱这是往西。”

“反了，反了。”

“没反，没反。”

我这位同学老家是万荣的。从小失去父亲，在兄弟姐妹中，他又排行老大，犟不说，还是个暴脾气，固执起来，十八头老牛也拉不回来。

等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我指着呼之欲出的太阳给他看，我们已经走出了二十多公里。一反一正，等于要多走四十多公里的路，浪费四十分钟的时间。



2.

下北五环，再上北五环，才能掉转车头。

从六里桥上京石高速，过良乡新城，进入河北地界，突然“咯噔——，咯噔——”，我感觉车身倾斜，向一边上摇飘，急呼同学停车。

同学也感觉到了，等下车一看，惊得我们半天说不出话来，右侧后轮只剩下一个大铁轱辘，橡胶外壳早已飞出在三十多米外。

太可怕了！我俩嘴上不说话，心里都知道这是买车被骗了。黑心的卖主，是不会顾及他人的生命的。

好在车上还带有备胎，支千斤顶，卸轮装轮，同学一用劲儿，一颗螺丝被拧断了。

一千公里路才刚刚开始走，半截螺丝中途万一从中滑出来，那可后果不堪设想。

“慢点开，慢点开！咱们还是开到前边服务区，换上个螺丝，心里踏实。”同学听了我的话，把车开到高碑店服务区。

维修小师傅一看说：“螺丝还能拧断？这家伙也是个假货！”连工带料一共花了35元，我们继续赶路。

穿保定，走定州，过石家庄，一路顺畅。虽说换轮胎耽搁了两个多小时，但照这样速度计算，赶在天黑前，我们还是能回到老家的。

哪能料到，我们刚行进鹿泉县，就从高速上被赶了下来，说是前面修路。

这里到了太行大深山区，一辆接一辆的拉煤大货车，在307国道上排成一条大长龙，一眼望去咋也看不到尽头。

“慢慢等吧，天天都这样！今天起码堵了十几里路。”

“方便面，6毛！鸡蛋，2毛！开水，5分钱一杯！师傅！来一点吧？”

手提着暖水瓶，胳膊上挎着蓝子的，河北老大爷、老婆婆，还有小媳妇、小孩子们，在车辆缝隙间，来会地穿梭。这个问过，那个又来。

前面的车走几下，后面的车赶紧顶上，生怕别的车辆插入。就像蚂蚁走路一样，半天也走不了多远。我的天啊，这下完了。这个时候，我那位急脾气同学，竟然没了一点脾气。

路过一个集镇，爬一个小坡时，有一个农用三轮车，排在我们的前面。车上载满了洋槐木干椽。

还没等我喊出“小心”二字，三轮车从坡上蹓了下来，木椽在车前盖上，硬生生地划出一尺多长。

那个年代，车是奢侈品，维修费用也高。这要再喷一遍漆，少说也得三五千块。同学心里疼，我也傻眼了。

及车行到平处，我们叫住三轮车。车上一对农民夫妻，竟然说不知咋回事，没有感觉到。

看着他们穿着又旧又破，脏兮兮的，想必不会有什么钱。怎么办？公了？私了？同学让我坐在车里别动，他来谈赔偿。

道路上塞满了人和车。那对夫妻一声不吭，掏尽口袋，也就皱皱巴巴的200元钱。同学让他们向亲戚借，他们说不认识这里的人。

遇到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再说这条路还堵着，我们不知道会堵到什么时候。

3.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上午十点走到下午四点，才走到井陉县娘子关。

正巧路边上，有一个存煤厂，空荡荡的一大片地，车可以从边上走，同学就开了过去。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突然出现在车前，手提一块长砖，气横横的，张口七嚼八骂，不容分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停车！停车！谁让你们把车开进来了？”

“掏钱！掏钱！掏50元钱，不掏钱不能走！”

“你这孩子，你这不是明着在拦路抢劫吗？”

“谁拦路抢劫？50元不给？那你就给100元！”

小男孩说着说着，提着砖头就要砸车。咋能遇上这么个二货，太野蛮了。我们真想下车，揪住这小子，狠狠揍上他一顿。

眼睛往煤厂一瞭望，远处三间小平房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我一下子全明白了，这是遇到专业拦路人了，这里面设有圈套。

怎么办？动武不成，只能来软的。我们求煤住厂那位男人，把孩子叫住。他不过来，说他也管不了，那个小男孩是傻子，不给钱绝对不会让你们走。

求中年男人不成，我们只能在小男孩身上下功夫。我看着他抽烟，就对他说，我们身上只有二十元钱，正好有一盒五十元好烟，全部给你？

小男孩一听有烟，而且这么贵？就上套了，走过来取烟。我随手将二十元钱往烟盒里一塞，递给了小男孩，并提醒同学快点开车。

其实烟盒里，只剩下三支了。及至小男孩反应过来，我们已走出很远。我还能听到他在后边，骂骂咧咧，哇哇哇地骂个不停。

过了娘子关，进入山西地界，我们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很多。走上太旧高速，同学更是心里畅快，一口气从阳泉开到榆次。

此时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俩一天，都没吃一口饭，肚子餓得咕咕咕直叫。在榆次服务区，我们每人要了一大碗大同刀削面。



4.

吃饱喝足，继续赶路！即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依然还想着晚上，能赶回老家。

路过霍州时，天降起了倾盆大雨，狂风四起，闪电雷鸣。同学眼睛不好使，加上开了一天的车，折腾了一天的事，困了、乏了，也受累了。

等雨小了，再接着走。我们将车停到路边，让同学迷糊了半个多小时。洪洞、临汾、襄汾、候马，从我们的眼前相继闪过。

“马上就到家了！马上就到家了，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我正想着，突然听到同学大喊一声：“不好，车没油了！”

一看表，深夜十二点半钟。怎么办？我俩打通114查号台，查到山西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电话，请求他们能不能派人送油过来 ？

人家问了问我们的位置，具体啥情况，就没有了回音。我们又查闻喜县各个加油站的号码，打了一遍，人家都嫌雨太大，风太大，给我们送油太危险。

迫不得已，我们还打了110报警电话，请求支援。他们让我们找山西省高速公路管理局。

开动脑袋，办法想绝，也没啥招。我们二人只好打双闪，躺在车内睡觉。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敲车窗。两个身披雨衣的人，问我们咋这么胆大，不要命了？敢把车停在高速路中央？

他们是高管理局里的人，夜晚出来巡逻，发现了我们。帮我们把车推了500米远的高速路安全地带，才放心地离开。

那个时候我们俩人，根本不懂得交规，也不知在高速上停车，有多大危险。

反正走不了了，那就安然入睡。那晚同学鼾声如雷，我还做了梦，我们都睡得很沉很死。

第二天早上，我们联系到闻喜的友人，他们开车送来一桶汽油。等我们回到运城，已是上午九点钟。



5.

此事已过去多年，我总忘记不了。后来中国拍出一部电影《人在囧途》，后来又拍出一部电影《泰囧》。

我在看时，总是想只有在影视剧，或者文学作品里，才能看到这种桥段。

我仔细回味，我们归途中的，每一个情节点，就会发现灾祸永远也不会孤独，就像有一位魔鬼真的操纵着这一切。



南禅寺高僧，用心听完我的讲述，意味深长地说：“一场行走，也是一次修行，就像唐三藏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取得真经一样，经历会令你大觉大悟。”

“好的开始，未必就有好结果；坏的开始，结果往往会更糟。”高僧说，“任何事情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有可能发生。”

——二零贰零年七月四日于运城盐池



靳赋新，男，1967年生，山西垣曲人，现居北京，喜欢读书，热爱旅行，从事电影工作，历史文化学者，人类自然环境保护主义者。曾参与《平壤之约》《农民工》《永远的焦裕禄》等40余部影片投资拍摄。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个人散文《流水集》、黄河三部曲《我从东塬来》《小浪底去看海》《黄河岸边有我家》。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电影市场》《当代电影》《电影通讯》《中国电影报》《中国艺术报》《环球企业家》《中国房地产报》等国家一级刊物，撰发有关中国电影产业发展论文近百篇，曾接受过中新网、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凤凰网、新浪网深度专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