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坐在中川机场敞亮的候机厅里,看着熙来襄往的人群匆匆来去,奔向天南地北各自目的地。自兰州西行数千里,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西部,在古城喀什噶尔,即将见到吾儿书城。回想早上来时的家园故地,已远在数千里之外,那里有山林溪流,田园房舍,还有我年近九旬的老父亲。憧憬着远方的美景美食,牵挂着渐行渐近的亲人解放军,牵挂着渐行渐远的家园和老父亲。一家四地,聚少离多,彼此牵挂,不胜唏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4年7月21日于兰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今年虚岁八十,正月底我们弟兄姊妹一起为父亲庆生,一大家子四世同堂满满三桌几十个人,在家里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吃了两顿饭,便算是老父亲的八十岁寿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一开始是极不情愿我们给他过生日庆生的,往年也只是约了家人在一起简单吃个便饭,便算是过生日了。按照父亲的说法:过了生日做了寿,反倒会令自己和家人事情不顺、身体不好。一开始我不以为然,后来在村里了解了一下,村中老人高寿的很多,但公开为老人祝寿的却是极少。与我相交甚好的几个朋友,如今家中父母均已是耄耋之年,倒也没有请我去喝过八十大寿或是九十大寿的喜酒,更别说是每年的庆生了。我想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这样的民俗所折射出来的,一是从极端贫困走过来的老一辈们,依然坚守着节俭的家风,不事奢糜不愿张扬,习惯了平和平淡的生活,这是一种纯朴的民风。二是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的道理已沁入这些世代为农的老人骨子里,生怕事情做过了头会被上天惩罚,这是一种朴素的人生哲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和村里的其他老辈子们一样,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始终坚守着这种纯朴的风气,而我常年在外看惯了太多世俗的东西,回到家里来还能够理解父亲的这种想法,这既是对父亲的尊重,也是对我出生和长大的这方水土的热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上有三个姐姐,在家中排行是长子,我八岁时弟弟才出世,这之前一直是家中的独子。在那时的农村,家中只有一个儿子会被其他人取笑为“独根根”,小伙伴们吵架时会以此来骂人取乐。父亲八岁丧母,爷爷独自一人到外村招赘上门,作为准孤儿长大的父亲,对我这个“独根根”自是特别宠爱,还有三个姐姐,对我也是格外呵护,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真是所遇皆美好、所踏皆良田,这一定程度上是我单纯、善良、乐观的性格养成的根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幼时体质较弱,经常拉肚子或是发烧,在今天也就是普通肠炎和感冒发热,但那时候缺医少药,小病难治反复发作,肠炎会拖很久才能慢慢好转,至于感冒发热,常会高烧至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民间叫“扯风”,病状非常吓人。记得是三岁半那年初冬的午后,我发烧后“扯风”,母亲在生产队出工,父亲作为村里最好的木匠,当天帮一堂伯家立木建新房,当时正在进行上中樑的仪式,有很多人在看热闹,姐姐急着去唤父亲,父亲闻讯从近三米高的木梁上一跃而下直奔家中,找了两张吃饭桌子立在火塘两边挡着冷风,把我抱在怀里喂水喂药。父亲的这奋身一跃,在村中传为美谈,多年以后还时常会有人与我提起。“扯风”的毛病来得急去得快,应该是高烧病人最难受最危险的时候,想来是有父母亲和姐姐们的悉心照料,也或是有上天的护佑,经历过多次高烧“扯风”,所幸都没有把我的脑子烧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随生产大队的基建队在昆明卷烟厂盖厂房宿舍,时常会把我带在他的身边。父亲做的是木工,车间里有大堆大堆的刨花和各种规格的小木块,我捡拾木块搭房子、堆积木,玩的不亦乐乎,玩累了就躺在刨花堆里睡觉,父亲一边干活儿,一边会瞟几眼玩耍或是熟睡的儿子,干活间歇抽几口烟就会陪我搭木头块,这种记忆应该是我儿时最暖心的时刻了。若干年后,当我开个小夏利汽车拉着家人外出游玩,偶尔从后视镜中看到在后排酣睡的儿子,心中顿时溢满温情和幸福,在这个时候我才深刻体会到当年父亲对我父爱深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的我身体依然病弱,肠炎和发烧如影随形,当时父亲住地在今天上庄昆明烟厂一带,儿童医院在圆通山东侧米厂心附近,那时候这两地之间大约有七、八公里,除了现在的龙泉路之外,几乎全是农田沟渠。有几次我晚上发烧病得厉害,夜间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父亲硬是背着我连夜送儿童医院,在茫茫的夜色里,我伏在父亲廋削的脊背上,搂着父亲的脖颈,父亲抄近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急行在田野里,每次差不多两个小时才走到医院。父亲身体本不算壮实,白天木工活计很累,晚上背着我一路奔波,再心急火燎的熬上大半夜,那份辛苦可想而知。在医院急诊打完针后还要返回住地,在午夜的田间小路上,我趴在父亲背上已经睡着了,怎么回去的、什么时候回到住地我是一概都不记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样的情景在我记忆中有过三次,多年来父亲从没有主动提起过,也很少有人知道父亲和我在那些艰苦岁月里的往事。最近两年我回家陪伴父亲时间多了,和父亲一起回忆过去,回忆那时的生活艰困,回忆那时的交通不便,回忆我幼时的体弱多病,不管说起哪方面的往事,父亲脸上总是盈满笑意,显得特别的开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我上小学开始,与父亲见面和相处的时间就少了,父亲作为最早的农民工,从70年代开始就转战全省各地,除农忙季节和中秋春节回家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做工,整个小学初中阶段与父亲共同生活的时间确实少得没有多少记忆,只记得父亲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点扑克、气球、作业本和连环画之类的小礼物,而每次在村口玩耍碰到回村的父亲,总是一手牵着父亲一手拿着新鲜玩具,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可是得意的不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后来我离家到昆明读高中,在外读书不似以前家中,吃穿用度样样得花钱,这个时候三姐还在曲靖读师范,弟弟开始上小学。父亲曾坦言那时压力最大,经常同时收到我和三姐的来信,信的内容也大抵相近,先问候父亲身体及工作情况,再述说学校的学习生活,要紧的话在最后,都是向父亲要生活费。好在父亲是建筑队里资格最老的那一批人,每次找队里借钱多少总能借上一些,也正是这样我和姐姐才能顺利完成学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上大学在昆明北郊上马村,父亲的工地在农科院,距离学校不算远,来往要转上两趟车。父亲经常抽空来学校看我,想来是大学对于父亲这样的农村人来说新鲜得很,有个读大学的儿子又很光彩,多来几次自是情理之中。只是每次送父亲出校门都要走过女生宿舍,碰到同班或是熟识的女生我会有些不自在,主要是觉得父亲衣着土气风尘仆仆,现在回想起来我还会为那时可怜的虚荣心脸红和自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学毕业时系上领导推荐我去军区后勤部工厂管理局工作,但部队方面提出来要我先去罗平县松毛山的一个部队工厂,我回家征求家人意见,父亲也没多问就说离家太远最好不去,而我也没多想就以此理由回绝了部队单位。今天很难用好或是不好来评价当初的选择,但那时如此听从于父亲的意见,足见我对父亲的敬重和信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八岁那年我奶奶去世,我爷爷出走他村,父亲上了两年初小后被迫弃学。但父亲勤劳好学,及至成年不仅成为当地有名的木匠,还能写会算且说话做事公道有理,在基建队后期被安排管理材料仓库,做工的人都是本乡本土的熟人,但父亲从不徇私讲情面,管着的就像是自家的库房,极其认真负责。父亲后来还在工地上兼过一段时间的现金出纳,管钱更是倍加小心,常常是公家的钱装左边衣服口袋,自己的钱装右边口袋,从不拉杂在一起,村里很多人都用这件事打趣父亲,我和姐姐们偶尔也会用这种事情与父亲开个玩笑,但很多年以后我做单位的财务负责人,因为保管和使用备用金违规受处分,对比之下我才觉得,当年父亲做人做事公平公道小心谨慎是值得我效仿和学习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身体一直很健朗,还热心村中的公益活动,直到现在还管理着村中两个客堂,村民但凡有红白喜事,都要到客堂租用场地及一应炊厨餐具,这些年来父亲把这个事情做得井井有条,为村民提供了很多便利。村中孝心食堂离我家很近,常年有四、五十个老人在食堂吃饭,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自来水冷热管子全部被冻住了,父亲踏着积雪从我家院子的水井里取水送到食堂,往返了四、五趟,老人的伙食是保证了,但父亲被冻的感冒咳嗽,一个多月后才慢慢好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生活习惯极好,且十数年如一日,白天打一会小麻将但从不久坐,饭后背着手在村中各处悠来转去,周末会到村中公园旁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天一亮跟随着檐下笼中的鸟叫声早早起床。饭不多吃,吃饱了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多贪一口,酒不多喝,每顿二两别人怎么劝都不会多喝一杯。母亲去世后三、四年,我和姐姐们张罗着为父亲找了个老伴,如今两个老人都在村中孝心食堂就餐,生活简单俭朴,父亲自己形容说,他们现在过的就像是在天上的生活,轻松自在、无所忧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到老”,这是当下父亲节、母亲节、敬老节我们常在微信看到的词句,但仔细想来,父母亲从不曾缺席我们长大的过程,但在父母老去的漫漫岁月里,我们有多少人、有多少时候会陪伴在父母亲的身边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的人生里,父母亲养我长大,供我读书学习,直至成人成家,已经是相当的不易,但是在我读书学习、成家生养孩子和为工作打拼的几十年里,对父母的关心照顾其实是远远不够的,更别说是能经常陪伴左右。母亲早逝,在她生前我没有能够尽心照顾和陪伴,如今念起还唏嘘不已。三年前我把家中老宅简单整理了一下,完全具备了生活起居的功能,在院子里种上各种蔬菜瓜果,养了一大群公鸡母鸡,到了周末,我们会带着岳父、岳母一起回到乡下,邀约家人或是同学发小一起来家里做上几顿便饭,陪着老人们喝上几杯,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孩子是过一年长一岁,而我们陪伴父母亲的日子则是陪一天少一天,八十岁老人的余生是用天来计数的。我期盼着父亲能够健康长寿,以便让我有更多的时间能伴其左右。我想就像父母亲不曾缺席我的成长过程,我也不会再缺席父亲老去的岁月,祝愿父亲大人岁岁安康长命百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016年6月18日写成于昆明滇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