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爹爹

王跃明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他越来越依赖我,他越来越离不开我,他越来越像个孩子。&nbsp;&nbsp;&nbsp; </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他差不多忘了怎么独立行走,甚至他想要独自站立起来都要蓄势很久,可当他霸蛮站起来,哪怕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也站得像松树那样挺拔。他常边看电视边睡觉,常坐在轮椅上看着电视就睡着了,可他坐姿依然如洪钟般端正,如大山般沉稳。他不能上城去为社员办点事儿了,也不能下田间地头走走了,甚至自家院落的菜园子他也只能打下望,他活动的空间差不多只是自家的大厅和他们的卧室。可无论春夏秋冬,他都要穿袜子套皮鞋,衣服扣子也没有一粒是随意的,他时时刻刻都穿得耳角板齐。那块跟随他多年的普通手表也时刻戴在他的手腕上,表链子扣得不松也不紧,手表上的分钟走得不快也不慢。即使他住院躺在病床上他也不会把手表取下来,时间依然平静地从他身边溜过。他的神情常被疾病折磨得有些难看,可他决不允许让他的胡须跟着他难看,他只能让如他那根根如银丝般铮亮硬直的头发让人看见,是不会让他的胡须被人看见的。</p><p>&nbsp;&nbsp;&nbsp;&nbsp;</p> <p>  他是我的爹爹,是我的老父亲。父亲老了,他老得像一张旧报纸。父亲没有诗,也没有小说,可他记过一堆本子。他的本子里有每日广播或电视里播报的天气,更有他自己每天观测的气象和用气温仪测来的每日气温。他的本子里还记载了他日常中发生的大事,也包括我们家的大开销。其实,平常百姓家又哪有什么大事儿呢,且在我心目中认为是大事的那些事,却没见本子里记录得有半个字。可这个家庭生活的艰辛,却能在这本子里可找到或深或浅的印记。他和我母亲一共养育了5个孩子,在那个生活还很贫乏的年代,仅是让一大家子人一日两餐正常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日子的难啊,是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的。可他的本子里从未出现过“难”这个字。</p> <p> 人在年轻时所经历过的苦难随着年岁的老去也都沉积在了生命里。生活的艰辛不仅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痕,还在他身上划上了一刀刀迹,留给了老年的他一身的疾病。病得最严重,差不多要了他命的两次都是哮喘病发作了,平日里严重的哮喘也常会使他的气上不来。他的哮喘是1962年落下的。听母亲说,那是10月底,她因生孩子只能坐月子,出不了工,不仅挣不到工分,还不能去他们那让一家人活下来的自留地里去帮父亲搭把手。年长的人都知道,自留地只能自己利用两头黑的时间来打理。他一要清早就出工抢工分,二又是黑五类的身份,所以他自留地里的事儿就只能是黑夜里去做了。那日凌晨,他三四点钟就一个人打着马灯去自留地挖红薯,回来的路上,天还太黑,他连人带薯一起跌倒了水渠里,一跤下去衣服全湿透,一担子红薯也全撒落水底,他把红薯一个一个的从水中摸了上来。这农村初冬凌晨的打霜天是很冷的,他在齐腰深的水中泡了两三个小时,他受了恶寒,回到家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大半年时间,这一病就让哮喘跟了他一生。20多年田间的日夜劳作让他有了一身的病。</p> <p>  在我和二哥二姐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是个干部,等我们出生的时候父亲已是农民,不是一个一般的农民,他是个戴着右派分子帽子的农民。父亲只读到小学,算不上知识分子,父亲也无“资产”,是被“破格”打成右派分子的。在他年仅23岁的时候,他任了县里的区委书记,他写过一首同县委书记玩笑的打油诗。一年后的1958年他因为这个玩笑被打成了右派,回到了农村,他也就成了那时村里大大小小批斗会上的批斗对象。1978年四十四岁的父亲被平反了,他恢复了工作,他这才得以机会兢兢业业地去干了16年的革命工作。</p> <p><br></p><p> 如今他87岁了,今天是他的生日,当他的儿孙及家人给他送上生日祝福时,他又像个孩子一样有些兴奋又有点羞怯。可写在脸上的更多的是安祥。他曾经历过的那些事儿都已尘封在了他记录过的本子里,失意不公也好,顺势得意也罢,他都未曾向人提起。只是这疾病却不请自来,让他常全身不适,呼吸困难,他日常的生活起居已需要我们的照顾了。他的卧室和我的是门对门的两间房,我们晚上睡觉也都不关门,只有这样,我们晚上才相互放心。</p><p> </p> <p>  我是最幸福的人,因为我还是一个有爸爸妈妈关爱的孩子。若父亲提前知道家里哪天要炒好菜,他定会在我出门上门时反复叮嘱我早点回家吃晚饭;当每日太阳落山时,若我还未回家我就会心慌无比。其实,不是父亲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父亲。父亲在的一天,我自己还是个孩子。我希望自己从父亲那儿学到严谨,坚强和隐忍……我也可以去做做我孩子的好爸爸。我希望我父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让我永远做个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