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之恋（六）——屯溪老街

苇叶

皖南之恋（六）——屯溪老街

文 图/苇 叶

离开鲍家花园、棠樾牌坊群，我们就冒雨赶往屯溪老街。

屯溪，古属休宁县治下。因三国时吴国大将毛甘、黄盖“屯兵溪上”，故称屯溪。明清时，徽商多在此开设转运货物的货栈，故又有“八家栈”之称。旧时屯溪古镇的概念，是指率水与横江会合后，紧傍新安江而下的一片古街巷。它一面临江，一面依山，挤成一个长不过三四里，宽只有半里地的狭长地块。但这片狭长地块，却呈现出一片最美的商业古街的繁荣景象。

活动着的清明上河图

老实说，我从现代化的街道走进屯溪老街，真有一下子穿越时空之感。当然我知道它绝不是古代的，因为老街街口一堵巨大的照壁早把老街的历史沿革和修葺复兴写得异常明白。还有刻着“老街”二字的古朴典雅的石牌坊，那新雕的琢痕丝毫不想忽悠人，但整条街弥漫的那股古朴幽静却格外地醇厚醉人。

屯溪老街西起老大桥，东至老街牌坊，全长一千二百余米，宽不过五至八米，全用大块的赭色麻石铺地，经雨水浸润，晶莹锃亮。我觉得，街两旁古色古香的建筑固然惹人留恋，但最给我沧桑感的还是这片石砌的街面，它才是一页厚重的史书，它记录和映鉴着徽州的历史。所以多年来，无论到哪一段古街古村，我都要详察石板铺就的路面，是新是古，一看便知，因为岁月剥蚀的啮痕是无法做旧的。所以苏州同里古镇正是利用这一点，才在“中国同里影视摄制基地”的碑座周围，铺砌了刻满影视剧名的青石路面。不过那只是虚泛的张扬，缺乏凝重和沉思。

　　石板路面，印记着无数古人的脚步，启人幽思。

石板路面，印记着无数古人的脚步，启人幽思。因而我对洁净如画的石板路有着一份特别的钟爱。虽说石板是清的，但仔细察看，每一块无论形状还是颜色又各各不同。有的遍体浑青，纯洁无暇，有的青中带翠，有的杂以白色条纹，等等。它们就这样热闹地拥挤着，一起裸露着胸脯，在喷香的阳光下，在甘甜的雨水中，把行人一步步引向神秘的远方。

当天傍晚我再去西递古村时，看那纵横交错的巷弄中铺设的全是苍黑的青石板路，那份空灵、凝重和幽古，忽而应和着《雨巷》中丁香姑娘的茕茕脚步，便隐隐踏响了我的心扉。

当然最好看、最出彩的还是街两旁的店面连成的徽派建筑。老街店铺可谓鳞次栉比，参差错落，连绵不断。多数为两层楼面的砖木结构，白色马头墙，小青瓦敷盖的双坡屋顶，山墙前后长出房檐，店房廊庭前伸开阔；门楼窗棂，梁檩椽柱，雕花绘彩；店招匾额，黑漆鎏金；八角玲珑挂灯，悬于门楣，飘拂着牙形字号的旗幡，无不透露出一股浓郁的古风神韵。
老街店面一般都不大，但内进较深，形成“前店后坊”、“前店后库”、“前店后户”的特殊结构，也是明清时代古朴的商用结构，因而更显“老滋老味”。不想老街虽历经天灾人祸，几度兴衰，却仍保持着古旧的市井韵味：茶楼酒肆、书场墨庄，匾额旗招、朱阁重檐。因此屯溪老街被称为“宋街”，被誉为“活动着的‘清明上河图’”。
漫步屯溪老街，品味着宋元明清街市的遗风余韵，只觉得自己是走在画里，那长街、曲巷、雕梁画栋和着笔者匆匆的脚步，都柔进了漫天的霏霏雨雪。
还是八十年前郁达夫《屯溪夜泊记》附着的一首小诗，最能抒发骚情：
新安江水碧悠悠，两岸人家散若舟。
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

天天都是文博会

老实说，古镇古街我看了不少，但像这里店面如此紧凑，老字号如此多的古街，真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徜徉老街，犹如踏进一帙徐徐打开的艺术长卷。三百多家店铺，布局结构、规划陈设，可谓出神入化，各具情态。单体建筑玲珑剔透，联体形象又互为映衬。每家店铺的商业气息和文化氛围兼容并蓄，只要抬头看看各家店铺的招牌名号，便觉大饱眼福，什么老徽州、一品斋、艺兰轩、艺林阁、荟萃轩、集墨轩、徽宝轩、三百砚斋、墨都画廊等，取名和美风雅，意趣盎然。尤其让人惊奇的是，那林林总总的牌匾字号，或潇洒飘逸，或古拙雄浑，或凤泊鸾飘，或铁画银钩，其中好些作品出自大家之手。不料这小小的一段古街，竟有如许珍宝云集，直让人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呵呵，玩古董竟玩出会所来！

在老街，“祁红”、“屯绿”随手可及，“徽墨”、“歙砚”满街可见，真可谓古意盎然，翰墨飘香。至于砖、木、石、竹的“徽州四雕”，金石、盆景、根雕和文房古玩、碑帖字画更是琳琅满目。走马老街，每天赶的都是文博会。
文房四宝中，徽州的墨和砚是闻名天下的。墨之出名，全靠黄山松。黄山松质是燃烟制墨的绝好材料，故明清以来，徽州就有了全国制墨中心的美誉。据说，朝乾隆皇帝酷爱徽墨，曾不怕迢迢千里，亲自跑来老街寻墨呢。
呵呵，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原来徽墨和四大名砚之一、与端砚齐名的歙砚，其“老巢”都在这里！
“墨”由于体积轻巧，比较低调，但“砚”为原石雕琢，故颇为张扬。但见店铺中陈列的砚台，大的如茶几，小的如烟盒，各家砚品，争奇斗妍，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而歙砚以其“坚润如玉，研墨无声”自唐代就十分出名。诗词皇帝南唐后主李煜，就曾派专门的砚务官坐镇歙县为其采制御砚。欧阳修、苏东坡也独爱歙砚。

既然风流皇帝和文人雅士多有此好，我也附庸一回风雅，花了四百八十元，买了一方“金星罗纹”的砚台。不过不是在老街，是在游棠樾牌坊群的“墨砚一条街”。那可是在驴友帮衬下，和掌柜美女磨了好一番功夫，才下的手呢。不过，也多亏她给我们补了徽墨和歙砚的课。我买的这方“金星罗纹”，砚面融满了鱼子般的结晶物，衬着光线，犹如满天星斗。美女说，你带回去用就是了，那金星是久磨不褪，且越磨越亮。临走，美女还赠了我一方“金不换”墨块。带回家我还从未用过，不过细细把玩，那砚面倒像处子的皮肤，温软细腻，确是砚中佳品。
笔者虽一向笨口拙手，但偏爱文房雅玩和各类雕刻。因财力有限，平时只收藏一些笔筒、镇纸、雕刻小品、艺术造像等等。所以逡巡此类店面，常常是眼热手痒，不肯空归。但时间有限，驴友催得又紧，无奈只得咬牙跺脚，发狠下次补上。
遗憾的不只是未购雅玩，还有三个地方未能细细观赏。一是位于老街中段十字路口的万粹楼。这四层八面飞檐翘角的楼宇，乃是一万氏老板的私人博物馆，不但外观玲珑秀雅，徽韵十足，内收藏品更是丰富多彩，令人垂涎。二是位于老街西段的“来来来古玩会所”。听听，多新鲜，玩古董还玩出会所来了！想必里面定是奇宝荟萃，雅人云集。三是位于柏树街的程氏三宅。嘿嘿，既然无缘相会，只待来日再聚吧。

小巷深处遇大师

不过倒有一桩意外之喜——在一小巷深处，竟邂逅了戴震纪念馆。
在我的印象里，戴震是位音韵训诂学家，大学读中文、学古音韵学时认识的。其实他的成就远不止音韵、文字和训诂，他的才学大得很，他对天文、数学、历史、地理都有深刻研究，是“乾嘉学派”代表人物，是乾嘉考据学的“皖派宗师”，被梁启超、胡适称为中国近代“科学界的先驱者”。
与徽州众多神童截然不同的是，戴震十岁时才会开口说话，四十岁才中举人，五十一岁才被召去任《四库全书》的纂修官，可谓大器晚成。
戴震纪念馆在立新巷一号。我们沿着巷口的箭头标牌向里走不过十来米，便推开一副窄小的双扇门楣。不巧，管理员示意因故不能开馆参观。我和驴友便打着雨伞在院内稍作停留，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一幢典型的清代徽派民居建筑。院落有些狭小扁窄，不过“室雅何须大”：馆内藏有戴震塑像、戴震手稿、乾隆手稿和《四库全书》、《古今图书集成》等文物。四壁悬挂有楚图南、周谷成、王力等当代大师们为纪念馆题写的诗词和楹联。还有《黄河大合唱》词作者光未然的一首小诗：
小巷深处访戴震，风雨潇潇仰大师。
槛外横江流日夜，文星璀璨照屯溪。
虽然诗不合律，但意思表达很好，算是古风吧。

　　戴震纪念馆

如此看来，戴震享此盛誉，不仅是位科学家，还是思想家。他是最早批判程朱理学“以理杀人”的第一人，他的“体民之情，遂民之欲”的“理、欲统一”哲学思想，开启了十九世纪的曙光，成为我国早期启蒙思想的先驱。
走进戴震纪念馆，便走进一位“独寻真知启后人”的中华先哲。
这里，笔者面对荧屏，不禁思潮起伏，思接千载，姑拟拙联一副，聊表钦慕：
古邑汇三江，宋街千年传雅韵；
墨砚兴百贾，朱阁万户秀皖南。

漫步老街，情意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