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情

安陵小民(赵辉)

<p>  凌晨四点钟,我就起床了。洗脸时,听见窗外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冬的余寒正慢慢消融进春的肌体,于夜如酥般滋润着大地。</p><p> 小区里没有一点人俗的声响,对面的楼房也没有灯光,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伴着自己的思绪,一分一秒地滑向黎明。</p><p> 我坐在一把椅子、一张饭桌和一座台灯组成的阳台书房里,听心。这个时候,那些闪存的记忆便开始蹦跳,在夜幕上编织一个童话的星空。只要是在自己独处的夜里,甜甜的初恋就会浮现,它像阿努比斯一样保管着我的灵魂。在蒙茂的情感丛林中,她羞涩地向我走来,桃花眼里脉脉含情,樱唇哼着少女唱给蓝天的歌,脸颊飞起一抹粉红。我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感觉拥有了曼妙的人生。</p> <p>  那也是春天夜雨后的一个清晨,薄薄的水雾浮荡在整个世界里,刚抽芽的柳丝泛一团淡绿。没有风,没有寒冷,一切都是那么柔和,那么恬静。她抱着书站在一排枝条突兀的杨树下,早读。我也拿上书,装模做样地踱过去,在薄雾地掩护下,将自己人生的第一封情书㩙到她的手里,匆匆地离开了。</p><p> 那天早上,我不知道阳光何时驱散了雾气,暖暖地照上了窗棂,映燃她粉嘟嘟的脸庞。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像小鹿一样的慌张,渴望和鸣,惧怕拒绝。然而,半天过去了,一天过去了,我所推演的接受与拒绝的各种情景并未出现,她表现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p><p> 一周过去了,我扔去的那枚石子,在她的心海里依然没有泛起涟漪,她平静得如一首春天的序曲。</p> <p>  我按捺不住了,将爱情之箭一支支射向她,哦,不,应该是将爱慕之心化成一只只小鸟,飞过春天,飞过冬天,飞过时空的束缚,飞进她含苞的花园。能用来表达爱的词汇都已羽化成音符,离开我的琴弦,为她唱绝了火热的青春。</p><p> 学校到G村(她家住所)的这条路上,我曾无数次捕捉她散发于空气中的余香,以及于沟回中镌刻她霞光下的倩影。风儿是她的微笑,雨滴是她的心跳,星星是她的凝望,雪花是她纯洁而美丽的气质。我如痴如醉地爱着她,整个脑际都是她婀娜的身姿,就连路边的小花都是她的模样。</p> <p>  虽然我追逐愛的脚步从未停歇,但是生活就是执拗,充满了无奈、失望与沮丧,却又在沮丧的尽头给予憧憬和期待。</p><p> 我是一团火,她是一块冰;我是情歌王,她是哑女小妮子。在我追求她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给我只语片言,我没拉住过一次她的手,更没有过拥抱。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单相思了,可能的确是单相思。而最令我不解的是,她一直接受我的示爱。她的态度很暧昧,我的内心很抓狂。我绷不住了,情绪即将失控。为了防止感情崩溃,我只好逃避,出走是最直接的逃避。</p> <p>  我出走了,沿沣河入渭口溯沣水而上。我轻松了许多,一下子放空了感情,像只挣脱樊笼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远离了纠葛的喧嚣。河水清清,平缓地流淌着。我一路走,一路欣赏沿途风光,时不时地拣起一颗石子,斜漂水面,水面上依次荡起几处环形波纹,越扩越大,相互交错,最后散于无形之间。天空湛蓝湛蓝的,起伏的秦岭在边际线涂抹出半屏锯齿状的墨绿。堤岸上大树很少,阻隔不住太阳,我便编了顶杨树枝环,戴在头上,遮挡夏日的骄阳。</p><p> 我沿河堤路走了很久很久,从早霞走到了晚霞。一天里没吃没喝,已经饥渴难耐了。我开始目寻四野,突然发现前方有一间矮房,于是急忙奔了过去。这是一片菜园子,一位老伯正蹲靠在菜地房门框上抽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我停下来,叫声大爷。他指着门外的一块平石说:娃,歇一下,饿了吧,我给你去摘两个黄瓜先垫垫肚子。说着他起身去了地里。</p><p> 傍晚,老伯将我领回村子,让家人给我下了碗面,那是一碗吃着很香的饭。吃完饭,老伯取了两个馍,又领我回到了菜地。</p><p> 晚上,我和老伯睡在菜地房的炕上。他问我:你是从哪来的?我说:咸阳。他说:这都到长安县斗门镇了,看来你走了不少的路,逃学了?!我没支声,我的行头说明了一切。老伯接着说:明个儿一早起来,沟子朝南面朝北,咋来的就咋回去,估计你屋里人能急死,现在肯定还在寻你呢。他的话使我的心忽然震颤,我一时无语。他便加重了一点语气说:听下了么?我有些嘶哑地挤出一个“嗯“字。我枕着自己装满书的书包,侧卧在炕上,听着老伯的谆谆劝导,回顾着生活中懵懂的任性,想着母亲的艰辛,不觉悄悄地哭了,我想家了。</p> <p>  第二天早晨,老伯将两个馒头和几条黄瓜装进我的书包,目送我踏上回家的路。我走出了一段后,听见老伯喊:过河时从河面宽、水缓处过噢,窄处水深。我大声地回应道:记下了。</p><p> 当我半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寻找的行动才结束了。亲戚、朋友,老师、乡党,大家相互传递着“回来了,回来了”“是自己回来的”的消息,没有埋怨与责备,只有疼爱和关怀。母亲送着一拨一拨探望的人,感谢着他们的帮助与挂心。我强打着精神坐在上房的角落,透彻的眼晴里竟没有发现母亲头上突添的白发。</p><p> 不久,我转学了,去了姐夫执教的名牌中学,一个陌生且遥远的地方。从此,我和我的她就再未谋面。距离远了,热情便淡了,而思念却愈发得浓了。</p> <p>  多年后的一个葬礼上,我和她不期而遇。人群中,我们的目光偶然碰撞,随即错开,我的心兴奋与忐忑起来。虽然彼此的脸庞都写满了沧桑,但是青春的故事仿佛就在昨天,依然那么的新靓。她还是那么腼腆,只用眼睛表达情感,不过这次,我读懂了她的心扉。</p><p> 我们躲进单间里,嘘寒问暖,倾谈别离。她说:“这些年你咋就失踪了呢,我找过你,和新莉到七厂找见你二姨,你二姨说不认识你。“我无从辩解,二姨确实没有告诉我这档子事。她接着说:“别人总觉得这世界太小,不要遇见的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碰到,可我却觉得这世界太大了,明明想见的却总是遇不上。我很珍惜这份感情,也不舍得把它放弃,更不想把你放弃。如果可以忘记,除非失忆,或者是停止呼吸。如果一定要忘记,只能用一生来诠释。”</p><p> 迟到的表白令我欣慰,自己近乎疯狂地撇出去的相思,也曾经波光粼粼,有了色彩。青春的初恋,那怕单相思,也如灵山上的雪莲花般圣洁。既使有感伤与忧郁,它也会让漂泊的感情与心灵有所偎依。</p><p> 爱为什么不大声喊出来呢,白白让矜持蚀了芳华。</p> <p>(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