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往事

“铁砚堂”传人： 桑恩伟

《铁砚堂传奇》之

——凤凰往事（修改稿）

作者：“铁砚堂”传人，桑恩伟

一转眼，已是唐天复四年（西元904年），小桑维翰六岁了，已经会背诵《千字文》。

《千字文》编成于南北朝，梁武帝萧衍（西元502-549年），为教诸王书法，从王羲之作品中，选取一千个字，命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编篡成四言韵文。《千字文》对仗工整、条理清晰、文采斐然，涵盖天文、地理、自然、历史和社会等知识，是儿童启蒙的最佳读物。

桑拱刚到家门口，儿子稚嫩的童声，就从里屋飘出来：“学优登仕，摄职从政，存以甘棠，去而益咏。……”桑拱感觉非常欣慰。

因忙于宫殿修缮，桑拱好久未回家。修缮工程终于完成，昭宗也被逼无奈，已经移驾来洛阳。此时府中的气氛，开始松驰下来了。主公张全义关心，桑拱才有机会，回家陪伴儿子。

“父亲！”小桑维翰看见父亲，惊喜地大叫起来。

“父亲”的称谓，唐时与现时不同。《旧唐书》里面，“父亲”称作“哥哥”，“哥哥”则叫阿兄。《兵车行》当中，“父亲”称作“阿耶”，“爷爷”则叫“阿翁”。为避免产生违和感，这里还是称作“父亲”。

“维翰，《千字文》背出来了没有？”桑拱也就随口一问。

“背出来了，但是有些内容不理解。”小桑维翰一边回答，一边问道：“父亲，‘龙师火帝，鸟官人皇’是什么意思呀？”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是中华渊源典故，‘三皇五帝’的传说。”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由‘三皇五帝’传世。‘人皇’代表远古三皇：天皇、地皇和人皇。久远的传说，自带神话色彩。‘龙师’是伏羲氏，《三皇本纪》说：‘伏羲有龙瑞，以龙纪官，号曰龙师。’代表太古三皇：伏羲氏、神农氏和黄帝。‘火帝’是燧人氏，发明了钻木取火。‘鸟官’是少昊金天氏，在《帝王世纪》中，被列为五帝之首，代表了太古五帝：少昊、颛顼（zhuān xū）、帝喾（kù）、唐尧和虞舜。”

“原来是这样啊。”小桑维翰这才知道，《千字文》里这两句话，蕴含了那么多故事。

“父亲，少昊金天氏是谁呀？” 小桑维翰满脸疑惑。

“是轩辕黄帝的大儿子。”

简要介绍一下：

少昊金天氏（西元前2598—2525年），姬姓，名玄嚣（xiāo）、又名已挚，号青阳，出生于江水(今河南新郑)。黄帝与元妃嫘（léi）祖，养育了两个儿子。长子为玄嚣，次子是昌意。玄嚣生帝喾，昌意生颛顼。

桑拱继续说道：“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分封十四个，得姓十二个。分封少昊去东夷，任东夷部落首领，是为加强部落联盟。少昊在东夷期间，继承太昊（伏羲氏）德行，所以被称为少昊。‘昊’字的结构，为天上一轮太阳。东夷部落崇拜太阳，就采用‘昊’字，尊称自己的首领。少昊‘以金德王天下’，所以有金天氏美誉。”“金、木、水、火、土”，在五德星君中，“金德”排位第一。

相对于中原而言，四周边地部落，被称为东夷、南蛮、西戎和北狄。华夷五方格局，直到战国时期，史书才有记载。到了汉代前后，朝鲜、日本等地，也被称为东夷。东夷最早记录，见于甲骨卜辞：“尸（夷）方”。

“父亲，为什么称少昊为‘鸟官’，他不会养了一群鸟吧？”小桑维翰充满了好奇。

“不是少昊养了一群鸟，而是东夷奉鸟为图腾。”桑拱耐心地解释道：“东夷先前图腾，是玄鸟(燕子)。少昊即位以后，娶凤鸿氏为妻，改为百鸟之王凤凰。”

《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我高祖少昊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鸟名。”以各种鸟名，命名各级官员。头戴各色鸟羽冠，以标示官衔级别。部落议事的时候，百鸟朝凤五彩缤纷，场面不要太酷哦！中华凤凰文化，就这样诞生了。

“父亲，少昊凭什么位列五帝之首呢？”小桑维翰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少昊未登上过帝位，但他在东夷部落，具有很高的威望。受侄子颛顼追尊，才被列为五帝之首。”桑拱向儿子解释道。

颛顼为什么要追尊？小桑维翰瞪着大眼睛，张开小嘴巴，脸上写满疑问。桑拱一下说不详细，史书中是有答案的。

少昊自带神奇禀赋，具备超凡本领。入主东夷部落后，建立了不世之功。首创了鸟官制度，产生了很好效果。设立了天象官，制定太阳历法。顺应天时节气，合理安排生产。命名农正和工正，管理种养、渔猎及手工作坊。丰富了食物来源，增加了蚕丝产出，提高了陶器品质。实施‘正度量’，修订度量标准，规范交换过程。发明了简陋乐器，创作了乐曲《承云》。

在少昊的治理下，部落富庶强大，东夷国泰民安。东夷人称颂少昊，像天上太阳一样。《尸子》记载：“少昊金天氏，邑于扶桑（穷桑），日五色（青赤黄白黑），互照扶桑（穷桑）。”少昊与天上的太阳，互相照耀着扶桑（穷桑）大地。

少昊受东夷人爱戴，黄帝感觉很是欣慰。为了培养第三代，让颛顼也前往东夷，跟着伯父学习历练。《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孺”通“乳”，教育抚养之意。“弃”即“给”，教授乐理和弹琴。

黄帝这一举措，实是出于无奈。因为昌意顽劣，担心带坏颛顼。《帝王世纪》记载：“昌意德劣，降居若水(今四川雅安荥经)。”

颛顼在东夷期间，为人诚恳踏实，处事勤勉好学，跟着伯父成长很快。少昊年老退位时，把部落首领位子，传给了侄子颛顼。

为啥不传给儿子？可能帝喾尚年少。

据说黄帝高寿，在位时间很长。捱到传帝位时，嫡子都熬死了？只能传给嫡孙了。所以，颛顼登上了帝位。

颛顼感念伯父，刚即帝位不久，就追尊少昊为帝。等到退位之时，传位于堂弟帝喾。

鸟官少昊金天氏，虽没有登上过帝位，却拥有帝王的名号。被后世一些史官，尊列为五帝之首。

“父亲，少昊东夷部落，在什么地方啊？”小桑维翰急切地问道，像似要赶去东夷。

“在太阳升起的地方。”至于具体在哪里，桑拱也不能确定：“应该在甘渊、汤谷、扶桑（穷桑）吧？”

《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甘渊。”

甘渊，不就是“羲和浴日”所在吗？小桑维翰曾在街坊处，听说过“羲和浴日”， 对甘渊有模糊印象。

《山海经•大荒南经》记载：“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此甘渊，是不是就是彼甘渊？

《三海经校注》作者，神话学家袁珂认为：“北堂书抄卷一四九，‘东南海之外’无‘南’字。《大荒南经》记载的，似应接续《大荒东经》。可能因为竹简脱落，导致接续错乱之故。所以，应是同一片海。”此甘渊，就是彼甘渊！“所谓甘渊、汤谷、扶桑（穷桑），盖一地也。”

在相同的地方，出现两个国家（部落），肯定有先后之分。那么谁先谁后呢？ “羲和浴日”的传说，或许隐藏着答案？

太阳女神羲和，生了十个儿子，就是十个太阳。为了万物生长，羲和不辞辛劳，每天驾驶六龙车，载着一个太阳，从汤谷赶到蒙谷。太阳登上龙车前，要在甘渊清洗干净。

这则神话传说，反映了太阳崇拜。羲和主导着浴日，女性具有支配地位，那是处于母系社会？

少昊已有姓氏，源自黄帝姬姓，似已进入父系社会。

羲和或早于东夷，东夷可能源自羲和。“羲和之国”与“少昊之国”，应该属于传承关系。

让思绪飞一会儿，轻轻降落在甘渊。怀惴一份好奇心，去欣赏羲和浴日。《山海经•海外东经》记载：“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大木”是指扶桑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这九日落一日出，寓意于“旭”字之中。是旭日攀经扶桑，“日出扶桑”的景象。

旭日从海天一线跃升，浩瀚的大海金光闪烁，无边的桑树郁郁葱葱。桑树相挨相扶，被称为“扶桑”。桑树无穷无尽，被称作“穷桑”。

换一个角度解读，可能是一座“日晷（guǐ）”。“大木”即“表木”，是“日晷”的指针。“九日居下枝”，为地面九个木桩，是“日晷”的刻度。“一日居上枝”，指阳光将“表木”光影，投射到地面木桩上。既能够确定时辰，又可用来祭祀太阳。

“表木”也叫射臬（niè），春分时节“乡射”，以它作为箭靶子。“后羿射日”的神话，难道由此讹传而来？东夷的“夷”字，一人背了一张弓！东夷人发明了弓箭，看官不会不相信吧？

回到正题来吧，“甘渊、汤谷、扶桑（穷桑）”，究竟在哪里呢？小桑维翰脑海里，萦绕着一团迷雾。

《梁书•诸夷传•扶桑国》记载：“扶桑国在大汉国东二万馀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以二万余里为依据，难免会被带偏。有人凭此臆测：扶桑国就是日本，甚至可能是墨西哥。然而，《山海经•海内北经》记载：“倭国在带方（朝鲜西海岸）东大海内”，显然不可能是日本。至于是墨西哥之说，更属于无稽之谈。

所谓在大汉国东，应该是都城以东，而并非疆域以东。相距二万余里，则是虚指的吧？不要说无法测量，就算能测量出来，也是大幅缩水的。因为晋梁度量单位，一尺等于后世六寸。综合这些因素判断，扶桑国所处位置，大概在山东半岛。

黑齿国的地望（指地理位置），可以作为佐证。《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有黑齿之国。帝俊生黑齿，姜姓，囗食，使四乌（豹、虎、熊、罴）。” “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甲骨卜辞记载，黑齿国在淮水靠海。扶桑国在其北面，不就是山东半岛么？

二十世纪初叶，在山东及其周边，陆续发现了大汶口、龙山和岳石文化遗址。证实东夷活动范围，东起黄海之滨，南到江苏淮北，西至鲁西平原东端，北达渤海北岸，遍及广大海岱地区。

约在西元前4500-2500年，大汶口文化时期，是旧石器时代，古国、方国时期。羲和部落活动在，山东半岛西南部，莒县陵阳河一带。

约在西元前2500-2000年，龙山文化时期，是新石器时代，城邦国家时期。龙山文化早中期，九夷部落登场了。《后汉书•东夷传》载：“夷有九种”，以九尾狐代指。“九”并非具体数字，只是表示众多而已。少昊所在的部落，是东夷重要支系。在沂沭河谷一带，以尧王城为都城。龙山文化晚期，黄泛区沼泽带干涸，少昊东夷向西扩张。经由蒙山、尼山之间，沿祊河谷地走廊，来到了泗水上游，将都城迁到了曲阜。曲阜称为少昊之墟，云阳山的少昊陵墓，是明白无误的证据。

约在西元前1900-1600年，岳石文化时期，东夷皋陶、伯益政权崛起。之后，与夏朝的龙文化，既斗争又融合，美其名曰：龙凤呈祥，孕育了中华文化。

各个时期的遗址，各地分布比较密集。日照尧王城遗址，占地五十二万平方米，城市规模亚洲第一，是东夷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日照天台山遗址，出土的太阳陶饼，羲和女神老母庙，是太阳崇拜祭坛。

灿烂的史前文明，像花儿一样绽放。东夷的文明成果，领先于华夏大地。

生产工具逐步改进，发明了青铜冶炼，开始了铜石并用。广泛采用轮制制陶，普遍使用弓箭，生产效率极大提高。

生产关系长足进步，出现了社会分工，诞生了私有制，固然导致贫富分化，但促进了生产力发展。

原始礼制已经萌芽，遗址有宫室迹象，丧葬等级分明，开创奠基先河，有祭祀用玉器、陶器。《管子•五行》曾说：“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可见，天道最早流行于东夷。

建筑技术比较先进，城市布局合理，土排房建造中，应用夯筑、砌筑技术。

制陶技术鹤立鸡群，蛋壳陶高柄杯，黑陶扛鼎之作，胎薄质坚乌漆黑亮，被誉为东方文化化石。

碳化蚕茧、稻谷，透露出衣食状况。

东夷的太阳崇拜，渗透到了各个方面。一是地名带“阳”字，《后汉书》记载，莒县有五阳之地：为城阳、开阳、安阳、阳都和南武阳。如今，由“日照”来传承。二是“甲刻文”记载，出土的陶器、甲骨等，大多刻有太阳纹，及‘日火山’图案。“甲刻文”早于“甲骨文”，有传承与递进的关系。三是祭祀太阳节，每年六月十九日，东夷人新麦收获，做成太阳状圆饼，虔诚地供奉太阳神。久而久之流传至今，形成了日照太阳文化节。托太阳神的眷顾，山东煎饼享誉天下。

桑拱生活在唐末，没有考古学证据，不清楚这些情况。少昊东夷的位置，当时不是很清楚，那是很自然的事。

“父亲，东夷人后来去了哪里？”小桑维翰越发好奇。

“涿鹿（原名彭城，今徐州）大战以后，蚩尤身首异处，东夷部落联盟瓦解。大部分东夷人，与炎黄部落融合，生活在黄河中下游。一部分南迁淮河，之后继续向南，演变成了苗族。苗族妇女银头饰，与蚩尤牛角头饰，是不是有些相似？一部分向北迁徙，最后无影无踪了。”尽管桑拱涉猎广泛，终究不知后世说法。

现时网络上流传，向北迁徙那部分，跨过白令海峡，到了美洲大陆。其所持依据是：印地安人也是黄种人，同样崇拜太阳，也佩戴鸟羽冠，还有相似甲刻文。

蚩尤“宇于少昊”，成为九黎之君。九黎源自九夷，是东夷的延续。《五帝本纪》记载：“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此时，颛顼应已继位，蚩尤所面对的，或许不是黄帝本人，而是黄帝部落联盟？

“父亲，少昊后代子孙，还能找得到吗？”小桑维翰的一连串提问，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当然找得到了，你就是他的子孙！”

“什么？这是真的吗？”小桑维翰一脸诧异。

“当然是真的。”桑拱自豪地回答：“少昊子孙后代，分化出很多姓氏。有尹、金、张、嬴、梁、桑、秦、谭、徐、黄、江、李、赵、萧、舒、修等等，桑氏排在第六位。你说，你是不是他的子孙？”

桑氏姓氏起源，或跟缧祖有关。

缧祖发明“养蚕取丝”，她作出的巨大贡献，绝不亚于诺贝尔奖。

少昊谨记母亲教诲，在东夷种桑养蚕，做大了剿丝产业。因丝织物稀有，价格自然很昂贵。与青铜、陶瓷一起，比肩现时美元，成为了硬通货，东夷实力不断增强。

丝织物广泛流通，扶桑（穷桑）声名远播。人们言必称扶桑（穷桑），甘渊、汤谷已成过去式。

少昊有一支子孙，居住在扶桑（穷桑），从事种桑养蚕业。感觉非常荣耀，就自然而然地，以‘桑’字作了姓氏。

少昊的嬴姓后裔，迁徙到了秦国。任秦国公族大夫，幼名公孙枝，冠字子桑。以“子桑”为冠字，是否怀念扶桑（穷桑）？公孙枝后代子孙，以先祖冠字为姓，更改嬴姓为桑氏。

“原来，我们真是他的子孙啊。”小桑维翰继续刨根究底：”父亲，我们怎么会在洛阳呢？“

“大约是在汉朝时，先祖一世祖良公，来到了开封禹州密县（今河南新密），居住在溱（zhēn）水河畔。之后，才有洛邑（洛阳）之迁、黎阳之徙。”桑拱并非信口雌黄，有《桑氏族谱》为证。后世《鄞东桑氏副谱》，“旧谱上世分籍”中，记载着相同的内容。

溱（zhēn）水，最古老的河流之一。源自新密白寨镇，流经交流寨村，与洧（wěi）水会合。到了明代以后，称为双洎（jì）河。《诗经》中的《国风·郑风·溱洧》，描写先民生活场景，提到过溱洧之水。

在溱水洧水流域，黄帝有熊氏部落，建造过都城轩辕丘。黄帝曾借溱水洧水，来教育玄嚣昌意：两水汇流水量更大，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良公是怎么来的？随东夷拓土而来？受生活所迫西迁？还是像候鸟一样，天生知道目的地？再怎么猜也猜不透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少昊后裔桑氏一支，回到了先祖生活过的地方。

《千字文》中的典故，激发了学习兴趣。小桑维翰嚷嚷着，要去上学读书。桑拱正有此打算，纠结于去哪里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