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里忆端午

范雨蓝

　　艾草青青总是情。

印象中，和家人提起端午节，很少说“端午节”这么正式，我们都叫过端（丹）阳。

十岁左右，老屋的院落里，过端阳那天，婶婶家里，我和两个弟弟，仰头远远地望着坡边的那树结的甚是繁密的黄杏，盯着盯着都忍不住直咽口水。不记得是谁打了一堆下来，旧木桌上，一只老式黑碗里装着，拿一个，随意一捏，杏肉和核就轻爽地分离了。肉不黏核，核不带肉的。一口气几个下肚，也不觉多酸，只觉得香，吃到嘴里果肉绵软，酸中带甜，让人满足。大人们说“桃保人杏伤人”，也为了牙齿不被酸倒，吃了几个便作罢。

过端（丹）阳，小孩子最盼的是一桌丰盛的菜，热的，凉的，荤的，素的，都有我们爱的。开饭前有一个重要仪式——用雄黄酒在我们的鼻子、耳朵、眼睛跟前点一点，免得被蚊虫叮咬，百毒不侵。每逢那个时候，我就站得稳稳的，端端正正的立在那儿，等长辈给我涂一点，并且十二分相信抹出来应该很好看，后来照镜子才知道，只是一些黄色的粉末状的东西粘在鼻子下边，耳朵旁边，并没有电视上看见的美人点眉心痣那样的美感。是电视看多了，才被无形洗脑，现在想来，也忍不住为那份天真扯扯嘴角。

最神圣的不是这轻轻地点一点，而是要给额头画个“王”字，多威风，多神气啊！好像画了这个“王”自己也能狐假虎威一般。

画“王”的时候，我们姐弟仨，不争不抢。反正最后谁额头都会留下独特的印迹，大人用筷子头儿蘸了雄黄酒，在额头上很正经地一笔一划地“书写”。想象中，肯定和老虎头上的“王”比较相像，画完一看，只有“王”的影，没有“王”的形。后来才明白雄黄的粉末倒入酒水中，只会沉淀在酒盅底部，并不会溶于其中。所以额头上感受到的凉凉的那几下，只是酒，粘上的雄黄并不多。

除了雄黄酒这个必不可少的项目，还有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尤其是女孩子。那便是等着收母亲大人给的香包，每次都很好奇这次会收到什么形状的，收到过紧簇的一团猴子，也有圆扁圆扁的南瓜，纯手工缝制，针角细细的。依稀记得有一年老母亲缝了一大一小两个彩南瓜，一个给我，一个给侄女。小小的彩色的一疙瘩里面，裹藏着至今都不知道叫什么的香料，奇怪的是每次明明不想闻，却忍不住深深吸一口，然后皱着眉，自言自语道：“味道怪怪的。”并且每回都是这一句。后来，再没机会这样做，没机会说同样的话。直到去年，老母亲给刚满月的儿子捎了两个小猪样子的香包，比我那时候收到的猴子、南瓜大的多，是街道上买的，因为做针线活儿对年逾花甲的她有些太费力。小猪香包很精致，习惯性捧起来闻了闻，香料的气味有些熟悉却又不一样。对比之下，我的猴子、南瓜香包的确是那个岁月独有的小玩意儿。

大一点了，过端阳的时候，可以抿一点雄黄酒了。学着大人的模样微微地咂一口，那一抿，不得了，竟觉得自己和大人一般了，一种自豪默默然升起。

　　再之后的端午节，记得的有几年。记忆里，厨房里进进出出的身影，饭桌上起伏不断的喝酒、欢笑声。在爸妈、哥嫂面前我是大孩子，在侄女侄子面前我是小长辈，因此总会享受一种特有的待遇，惬意地沉浸在一片欢闹中，蓦然回过神来，面前很清冷安静，原来雄黄都没买……

　　今年的端午，没有因为这个年份的特殊，多一分一秒，24小时不多不少。

老母亲起大早割了一把新鲜的，绿中泛白的艾蒿，齐齐地象征性地给门脑上、窗台上插放了几根，接着，煮了粽子，给我剥好放在碗里，煮了平日里自己不舍得吃的土鸡蛋，又挖了新洋芋熬了鸡汤。九点多的早饭如此扎实，还没来得及消化呢，老母亲又一头扎进热烘烘的厨房张罗着包饺子，是我比较爱吃的洋芋丝饺子。也是我认为最麻烦的饭之一。

　　太阳西斜时分，去电站给老父亲送点粽子酸奶之类的，我们面对面坐在阳台上，他一边吃饭，一边和我拉拉家常。

谈话间，对面山上的日光从山底跑到山腰，又爬向山顶。

和他东拉西扯，“文革、钓鱼、养鸡鸭鹅、他被下岗前的教书生涯”等等，想到什么说什么，但似乎没说多少，又踏上那个石板铺的，踩上去“当当”响的吊桥，又到告别之际。

　　一个小时的时光，和桥下的流水一起悄悄地溜了。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暗自感叹，现在的粽子多香甜啊，狭长的粽叶里面卧着的有红豆馅，红枣馅，有绿豆糕，栗仁，还有肉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满满一盘粽子，却只围了两个人。以前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聚了嘻嘻哈哈的一桌子人，现在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奋力过好眼前的衣食住行。

对节日的满心期望真的是年幼时的专属情愫……

　　成年人的世界，两个肩头有了责任，上有老，下有小，都想顾，都要顾，却常常因为种种，无法兼顾。

老屋换了楼房，那棵杏树可能连树桩都找不到了，小木桌也早不见了踪影，曾经的少年如今都已成家立室，哥嫂们从而立之年迈向不惑之年。如今从年头到年尾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全到齐的时候更少。

童年的热闹，是一去不复返了。

　　果子没有原来的果香味，过节也寻不着原来的味道。怀念杏的滋味，一撮雄黄，浓郁的香料……

待到来年时，把酒话端阳，言欢笑声长。

愿亲朋好友身康健，事如意。

（写于端午，改于今晨，有感而发，信手写写）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