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情思

怀想仁人

　　辞家远行之前，曾经在桑干河两岸的两个村庄度过童年、少年以及青年的生活。一个村庄在桑干河西岸——我家就在离河不到1O米的土堡东沿，北去东拐的滔滔河水的哗啦声日夜响在耳边。另一个村庄在桑干河东岸的滩涂边上——此地距桑干河有二公里之遙，涛声依旧的桑干河已经远离耳边，代之而来的是广袤的草滩和蓝天白云下的牛群和羊群。

　　成年之后的闲暇之余，常常把养育过我的两个村庄比较，在人文环境上比较起来太过复杂，直觉不准确，量化无根据，只好作罢。而比较自然环境，十里之遥的两个平原地貌的小村庄，对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民来说，河西岸响雷河东岸有雨，时间之差也就一袋烟的工夫，确也大有鸡鸣相闻、风雨同舟、唇齿相依之感。

　　于是，我脑海中翻腾出许多关于桑干河水的话题，也浮现出许多少时饮用桑干河水发小的面孔甚至他们的肤色牙齿。更有，对孩提时候桑干河水的怀念饱含了久隔不绝的缕缕情思。

　　某日，友人相聚闲聊竟扯起了少时的饮水，一位看我牙齿尚健，便询问是否与少时饮用桑干河水有关。此题难答，有心肯定但因孤陋寡闻苦无科学根据；有意否定但心中隐隐觉得不无干系，遂唯唯含糊过去。倒是心中一角豁然一亮，我生活过的两个村庄在饮用水的比较上完全不同。河西岸村庄乡民饮用的是甘甜的桑干河水，而河东岸村庄乡民饮用的是滩涂边缘苦涩的井水。

　　千万年以来，在塞北大地上奔流的桑干河水，养育了无数代的桑干河人。祖祖辈辈桑干河人，代代相因，面朝黄土背朝天，喝着甘甜的河水，波澜壮阔地演进着桑干河流域的文明进程。

　　桑干河边的乡民把桑干河水视作饮用的唯一水源。即便村落距河近千米之远，也要早起一个时辰晃晃悠悠到桑干河挑上两桶甜水。夏季雨期，桑干河汇集山涧支流洪水滔滔东去，沿河两岸的黄土崖在漫天洪流的冲击下崩塌随流而下，泥沙混浊着河水，河水冲刷着泥沙，不久就汪洋一片浑浊不清了。此时的桑干河人仍然对饮用河水情有独钟。他们舍清向浊，宁愿担上两桶泥沙浑浊的河水放在屋檐下等待澄清饮用，也不愿去近在咫尺的村井汲水凑乎二日。如遇旱季，河流干枯河床裸露，桑干河人就动手在低凹的河漕处挖出一眼旱井（俗称“沙基坑”），以浸出的河漕水度过缺水的时日。不用说，这河漕之水也是甘甜的。

　　洪水过后，在河水一侧的转弯处往往空出一湾静水，清澈透亮。于是人们蜂拥而至，肩担手抬，争相担取这季节难见的清水。深水的地方，扁担钩一扬处，木桶斜入水中满灌而去；浅水的地方，用自带的铁瓢小心地伸到水里盛出一瓢一瓢的清水放入桶中。甚至在洪水中玩得尽兴孩子们，也时不时来到这临时形成的清水塘中，掬起一捧一捧的水喝个痛快。那一时刻的桑干河人，脸上都洋溢着快慰的笑容。

　　隆冬时节，河面为晶莹剔透的厚冰所覆盖，清澈的河水在冰面下缓缓流动。桑干河人早早从温暖的土炕上起来，穿上厚重的皮袄，手持铁镐来到河的中央，破冰尺许凿开一个冰窟窿（俗名“龙眼”或“马口”）取水。河水由于冬至前后的封河，已经不受塞上风尘的污染，几乎在密闭的环境中流动，更加洁净而甘冽。从“龙眼”中舀出的清水，还夹杂些凿冰时留下的细碎冰块。有时遇到冰面温度和冰下温度反差较大，水桶还会形成丝丝外腾的薄雾。

　　桑干河水制作的食品本体香味更浓更富营养，这是桑干河人的特别口福。熬一锅小米粥，在桑干河水中煮沸后，小米颗粒上下均匀地悬浮在米汤里，一层金黄的米油飘浮在粥锅的表面，粥的颜色是黄澄澄的，粥的味道是香喷喷的，进入口中有一种滑粘的感觉。早晚间喝上一碗，养了人的胃，开了人的心。一块桑干河水鹵出的豆腐，白白嫩嫩，软软颤颤，香香甜甜，富有弹性。在自制鹵水的作用下，黑豆的喷香豆味更浓，软软的豆腐块在菜锅中愈煮愈精，像白玉一样点缀在红绿时蔬之间，使人垂涎欲滴。

　　隐隐觉得，桑干河水有着养颜护齿的功效，也许就是流域内许多人皮肤好牙齿好的原因。桑干河水大概是无氟的，沿河村落的孩子们牙齿大都较好。我曾注意到，一个班级里有五个村落的同学，沿河村落饮用桑干河水的10位同学，有七八位同学牙齿整齐洁白，有几位同学花甲后还很好。而同年龄段的其他村落同学则由于从小饮用盐碱井水，黄褐色牙齿比较普遍。还有一个特别的事情，就是孩子们在河边玩耍不小心蹭破了皮肤，急忙在河水中清洗伤处，过几天就会好转，没有发现伤口感染的。

　　桑干河水甘甜沁脾，桑干河人对河水情有独钟，那是早年一种最原始的饮水状态。随着工业现代化的推进，大量的地下水被抽出用于工农业生产建没。桑干河水流量日渐枯少，沿岸乡民的饮水问题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农村饮水工程的实施，使千百年来靠河吃水的状况有了实质性的改变。一条条自来水管道铺进了各个村落，符合国家饮用水标准的洁净水送到了农户的厨房灶边，家家户户用于积存河水的水瓮退出了生活的舞台。至此，沿河乡民饮用桑干河水的生活现象成为过去的故事，而萦绕于心头的桑干河水也湮没在众多内容的乡愁中渐行渐远了。

本篇部分素材由张孝美提供，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