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一茶一饭与甑子饭

奔跑的吉普

，                        一茶一饭之

                               甑子饭

                          文/奔跑的吉普

        庚子年，刚进入最热的伏天，就觉得似乎经见过很多，似乎把人生四季该经见与不该经见的，都经见了。

       经见一多，人反而就会变得胆小起来。犹如开车，驾龄越长，开车就会显得愈发胆小。胆小如年初那般祈愿：愿天天有一茶一饭。

       年初，当专家落地有声的病毒学专业，渐渐无力成普通人都能嘟囔几句的逻辑推理，人们不禁就会推问：年末及未来又一个秋冬的流感季，你还好吗？还能一茶一饭吗？

       问题问得不专业，并略显浅薄。但，以我浅薄的认知水平，我倒觉问题问得很抽象，也有一点点浪漫意味的形象。

        抽象到了无边处，便是数学，便是哥德巴赫猜想；浪漫与形象到无边处，或神经兮兮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时，我理解的便应该是诗人的特质。

        譬如，我有一位学数学的校友学弟，他便是在庚子年，东一个“南方的瓢泼大雨”，西一个“印度的火车很挤”地写文字。他先弃教从政，后又弃政从文，做了某省级诗刊的总编，他便是诗人。前不久，读罢他的诗，我写道：我没去过印度。电视与同事骑摩托传过来的画面，并无瓢沷大雨，只是火车如诗，的确很挤。愿天鹅与人在恒河中，至少灵魂应该稀疏开来。哦，猛然想起：我等的姓氏与清浊，又何尝不是被诗人的瓢泼大雨所洗？

       这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东拉西扯，该说说文题所标的一茶一饭了吧。也是前不久，我写了一段小茶文，依然“茶可清心”般的清晰：

       品茶应读诗。诸如，“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之类。若实在弄不懂平仄韵律，雅和写几句诗，也可写几句断断续续不成文章的文字，且当让自己清心静心的茶文。

        中华五千年的文明，有四千多年的茶，故茶称国饮。

        品饮二字，论文化，重在品；论生活日常，重在饮。

        岁月蹉跎，能留住春天的气息，是茶；能用手把持得住、用心体味得到六月的茉莉花，是经年的铁皮茶叶筒。

        一壶沸腾的水，先发茶，后注水，掺入流年的紫砂杯，生活的日常，便从沁入心脾中升腾开来。

        此刻，无须研究逻辑与实证的定量分析；无须考虑全球卫星定位系统上的原子钟，以狭义相对论计算，比地面慢7微秒，以广义相对论计算，比地面快45微秒。二者品迭，需调整校正38微秒。否则，时间相差一微秒，定位位置将漂移10千米。

        这一切的无需研究与考虑，唯有在茶的飘香中，才能淡定下来而无需。这便是茶饮的神奇。

        当然，神奇一定是天赐。正如，青藏高原挡住大洋的水汽，却又为水汽留有峡谷通道，让水汽以雾的形式滋润一种树木。于是，神奇的茶，便于天地间诞生了。

        珍爱这份神奇的灵性，生活日常的一天，便会从这神奇的灵性中漫延开来。

        

        如上茶文话语，道出了茶话人生的生活日常，自然就会想到生活日常不仅仅是茶饮，还得每天如小时候那般认真吃饭，认真吃一茶一饭之：甑子饭。

　　

稻谷碾成米，在没有电饭煲的漫漫稻作文明中，将米用水煮至夹生，以竹筲箕沥出米汤，再将夹生的米用木甑子一蒸，便成了白生生、热腾腾、香喷喷的甑子饭。

众所周知，将秦岭与淮河两点成一线，便成为中国的南北地理分界线。分界线以南的广大地区称为南方。以主产农作物划区而论，南方盛产稻谷，也称为我国的稻作区。

我读小学所在的县城，为老川东名叫梁平的小县。这个县名不怎么出名，一般人不知。往大的方向说，梁平地处秦巴山区以南，距长江重庆以下的万州江段不远，更靠近“巴山夜雨涨秋池”的巴山；再往东，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巫山，也不远。抗战期间，在这些大山之间，寻得一平坝，修建了军用飞机场，以拱卫战时的陪都重庆。其机场就在梁平县城的北门边上。我小时候所生活的奶奶家，在南门。

我所读的小学因在南门，故称南正街小学，简称南小。我读书时正值红火年代，与很多地方一样，校名已改作具有“大好河山一片红”时代色彩的卫东小学。小学由低级部与高级部两个校区组成：一至三年级为低级部，地处抗战时期的电影院与公园背后。这个为当时军用飞机场的军官太太们配套的电影院与公园，是我父亲给我讲解梁平名小吃曾包面（抄手）的火红与鼎盛时，顺带着讲的。我读低级部时，电影院改作为翻身劳苦大众所用，依然红火。但，为地主资产阶级太太小姐们服务的公园，却已经衰败成只剩一口堰塘与几棵桉树了。冬天在堰塘用稻草提拎过凝冰，春天爬上桉树，摘其带着花的果果，用来作打自制竹筒枪的子弹。

在低级部读书时，上学放学均要走过电影院那条石板路巷子。巷子与打着三合土马路的南门正街相连。那时放学是全校集合整队，然后，分班依次并排两行而行。队伍走上三合土大马路上的正街，为展现共主义事业接班人的风釆，经走在队伍旁边喊“一二一”，负责队伍纪律与秩序的同学起头，我们便会整齐有力地唱起歌来。一边走一边唱，到了自家家门的同学，便无需请示地闪出队伍，回家吃饭。

稻作区嘛，又没有电饭煲，故，同学们各自回家吃的自然是甑子饭。

我从唱着歌的放学队伍，闪进奶奶的木板房时，往往会看见离木门不远的灶台上，奶奶正在为蒸甑子饭，用筲箕沥米。这个时候，奶奶会先舀一碗米汤让我喝。并说：米汤就是米的油，有营养。有时候，回得早一点，米还没沥起来，我便无事可做地等待。此间，偶尔还会去灶台前，望着锅里咕噜咕噜跳动的大米出神，那神情如思考整个宇宙一般。此时，我父亲喊三娘的，我喊奶奶的，走路没有我快的，夏天到了，会在我胸前别一张叠成长方形的手帕，并在手帕上加别一朵用2分钱买的黄桷兰（说是避汗）再让我去上学的小脚奶奶，会给我讲漓米的诀窍：以锅铲铲几颗米，用两个手指从锅铲上拣一颗米于手指间一捻，米中间还有一点点未熟的硬白心，便可以沥米了。

至今，我用此诀窍煮甑子饭，还未曾失手过。

奶奶不仅教我煮甑子饭，还在端午节教过我包粽子。让我在旁边，先用烧灶的散煤炭模仿练习，待学会包成形后，让我洗完手，再正式参与包粽子。

煮饭包粽子得学，吃饭也得学，学吃饭的规矩。吃饭时，一般是我那在梁平师范附小教书的姑姑教规矩。虽然，姑姑在门外街沿边，用皂角水洗她那头乌发时，对于屋里众多小孩儿，每次总喜欢喊灵性的我给她淋水，而对我另眼地喜欢，但，管教起我们吃饭的规矩时，对我却是同样的严厉与一丝不苟。

平日，非年非节，无论荤至甑子饭面上蒸的粉蒸肉，以及墨鱼海带炖的鸡；素至米汤烩青菜，以及早晨上学前，我亲自去东门豆腐社，凭票买的豆腐或豆芽，统统只有一个菜（有时会搭配一小碟奶奶亲手做的时令咸菜泡菜）就是这种单一的一个菜，必须端上吃饭用的红漆方桌，大家按长幼座次，于长条板凳上围坐在一山起吃饭。吃饭不得将端碗两肘趴在桌子上，不得叭叽出声音；握筷子的部位不能太下，也不能太上，更不能翘伸出手指，说翘出的手指指向谁，谁就会死。偶尔有乡下亲戚送来自产小麦做的挂面（稻作区反而对面食稀罕）吃面时，不准用筷子把面卷作一团来吃。

总之，我当老师的姑姑，不像现在的人们，动不动就教小孩读诗背诗，却少有教小孩吃饭。她从不教读诗，那时她在附小任教的课本，跟我们南小所学的课本一样，其上都没有诗。作为当老师的她，光教上我们如何吃饭了。

每天吃着奶奶煮的甑子饭，人一天天长大。上学也从低级部，上到了隔着一道小山梁与石梯路的高级部。低级部由旧时公园改建，高级部则是由旧时庙宇改建的校区。我们去的时候，封资修的庙宇已不见一丁点儿综影，只是原庙宇院内的两棵大桂花树还在，以及高级部校门外的三棵古老大黄桷树也还在。桂花树开花的时节，其花香会弥漫整个校区。这个时节，会有对“一茶一饭”讲究的老师，将家中的茶叶装于筒，吊于桂花树下，以让茶叶吸收桂花的香气。同时，会将旧报纸铺于桂花树下的青石圆台上，以接落下的桂花。最后，再将所接的桂花，与茶叶混装于铁皮茶叶筒中，便算制成了一年一度的桂花茶。整个花季，常见老师这般用报纸接落下的桂花制茶，但，从未见有老师直接将桂花摘下放入茶筒中。我们当学生的，再怎样地调皮，也从未见有谁爬上树摘桂花。这，也许就像如上所述的吃饭——得讲规矩。

然而，校门外的那三棵古树，却成了春天里，我们一帮猴孩儿，爬上爬下摘酸咪咪黄桷儿吃的玩乐天堂。

人长大，读书的校区变了，但，不变的是放学仍然排队而行。只是所走路径由电影院那条巷子，变成了碧家巷的那条巷子。也许是因人长大，有一回，听到放学队伍中两个女同学一问一答地谈论“人生”：啷个才能生娃儿？男的与女的在一起睡一觉就会生娃儿。我听罢一惊，赶紧胆小般的伞与伞拉开了距离，生怕挨那两个女同学近了，也会生出娃儿。

当然，探讨心惊胆小的“人生”之后，从巷子出来到了正街上，依然是不输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的风釆，而整齐有力地一边走一边唱歌。歌唱到自家门前，闪出队伍回家，无论未来人生如何春夏，更无论我那时懂与不慬冷暖无常秋冬，依然是吃奶奶家让我一天天长大的甑子饭。

（完）

随笔于庚子年盛夏

———————————————————

附：甑子的结构图

作者介简：1980年高中毕业参加高考，1983年阿坝师范专科学校数学专业毕业。教过书，干过国企管理。抽象得不深远，不能算数学。形象得不神经，不能算文学。生活中，常常把长篇小说的构思，活成断断续续的随性文章。不过，对甑子饭的𤆵硬，把握得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