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逝水（八）

恒河沙

竹子坪半岛长满了野山竹。沿着河岸，沿着峭壁，成群结队，相互簇拥，把松树、柏树挤到山顶。地下的竹鞭，盘根错节，黑暗中偷偷地生长。或三年五载，春笋破土而出，继而开枝散叶，又将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不知从何时起，唐娜娜脑海里总是晃动着刘星高大的身影和清晰的脸庞。自从那次因低血糖晕倒后，刘星对她有意无意地关照，更增添了她无穷的幻想。镜子里，梳着长辫，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嘴唇稍厚却更显红润，配上高挑的身材，这样的我，他是否喜欢？夜是寂寞的，门锁着，窗户是关的。黑暗中睁开眼睛狂奔，门闩折断了，窗户打开了。他的光和风从洞开的门窗里冲了进来，挥舞着旗帜：“ 别怕，有我在。”其实是个梦。其实不敢想，只是突然梦见…… 唐娜娜没有束缚心的自由。积攒许久的一叠餐票，夹在女知青出勤表内，偷偷地递给了刘星。刘星打开表格，有些张皇失措，唐娜娜已经跑远。刘星在乎唐娜娜，从认识她第一眼起就喜欢她。喜欢她劳动时裤腿挽到小腿上，身材特别苗条的样子；喜欢她微笑时，嘴唇翘起，似乎要诉说什么，温情无限……其实喜欢一个人，可以简单到不需要原因，也没有任何理由；就像读中学时看着前排女生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发愣。这一切是那个年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的喜欢。 收到唐娜娜餐票的当天下午，刘星被叫到了场部办公室。两位政工干部态度认真，语气严肃，说了一大堆要遵守纪律，严格要求，积极进步的话。然后希望他把与唐娜娜恋爱书信交出来。刘星犹如五雷轰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有告密者，就像后山“偷窥者”一样卑劣无耻。怎样回答干部的提问？刘星很气愤，不会说谎，但理智又告诉他决不能说出唐娜娜送餐票的事，说了怕伤害了她。刘星人生中第一次说了隐去真情的话：“ 没有书信往来，她送的是出勤统计表。”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表递给干部。刘星怎能想得到，不同的地点，相同的时间，正进行着同样的问话。聪慧而天真的唐娜娜以为餐票是她送的，与刘星无关；再则送餐票出于互相关心，怎能与恋爱划上等号。唐娜娜一口承认了送餐票。那时刘星递交的入党申请书从此搁置。唐娜娜的人生轨迹犹如浮萍，萍踪浪迹，漂向何方？一段暗自慕恋深埋心底…… 一晃四十七年。刘星回到了曾经生活、锻炼四年之久的知青渔场。竹子坪半岛已建设成酉溪公园。千米长堤变成209国道，连接着酉水二桥和沿江大道，贯通新城区。长堤内精心修建的大鱼塘全部填平，改建成体育广场和杨霞体育馆。长堤外刚批准的酉水国家湿地公园赫然在目，荒野成荷池，河滩变绿洲，男女老少尽情嬉戏游玩。满山的竹子、松树、柏树依然郁郁葱葱。人们早已忘记了这片山水本来的样子；更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许多美好而凄凉的故事。刘星沿着酉水河岸，慢慢地走着，一路捡拾着记忆的碎片。当年驾着汽艇在凤滩水库养鱼的梦想早已破灭；一锄一担，一夯一锤，凝聚着知青们青春与血汗的千里长堤，却拓展出一个新县城，围出了一片清凉的世界。抚慰着逐渐老去知青们的心灵，承载着人们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李健那首唱哭许多人的《假若爱有天意》总是在刘星耳边回旋：当天边那颗星出现你可知我又开始思念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年少的我们曾以为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听不见风中叹息谁知爱是什么短暂的相送却念念不忘用尽一生的时间竟学不会遗忘如今我们已天各一方……眼前人给我最信任的依赖但愿你被温柔对待……多少恍惚的时候……隐约中你已浮现一转眼又不见当天边那颗星出现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完） 忘川逝水后记：亲爱的朋友，感谢你的支持和关注。七年的知青生活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有无数值得回忆的故事。世界有时也许会荒凉或薄情，但爱过就不会孤单。那些没有结局的篇章，那段已经逝去的岁月留待以后的日子我们一起细细品味，慢慢述说。1973年4月3日213名知青来到湘西州酉水渔场修筑大坝建鱼塘，劳动锻炼。1975年上半年千米长堤主体工程结束，部分知青转场至州农业局畜科所、旱科所。下半年推荐上大学、招工、招干、参军开始。部分知青招到省州县有关单位就业，少数知青成为工农兵大学生。1977—1978恢复高考，先后有十多名知青考起北京大学、中央民院、湘潭大学、湖南医学院、湖南农学院、哈尔滨商学院、吉首大学等高校。1978—1979年凤滩电站蓄水发电，因库区过大，长一百多公里，蓄水十三点九亿立方米，且属多地管理，州渔场库区养鱼美好愿景化为泡影。1979年底湘西州酉水渔场走完七年历程，所有人员分散安排到州农业局所属单位，州酉水渔场交由保靖县管理。本文部分图片来自徐念生、彭俊媛、张保军、谢长君、赵树琴摄影作品。部分资料和素材来至罗维庆、王鲁湘、杜小洪、杜小林、刘新、金铭、施海金、谢长君、王吉玉、罗平、肖可、舒业勤、李燕翔等知青朋友的文章和讲述。在此一并致谢。 保靖恒河沙 2020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