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

微晓言

我们家在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子里，村子的正前方是一座矮矮的小山，山上种了竹子，茶树，杉树，果树，还有村民们开发出来一块块用来种植的土地。

小时候，我跟伙伴们经常来这里嬉戏玩乐，挖竹笋，找猫耳朵，摘树莓还有映山红。

去到山上要经过一大片农田，农田被田埂围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我们总是欢快地哼着小曲，踩着田埂，蹦跳着去玩耍。

每年春天，田埂上开满了各种小花，有黄的小野菊，红的，紫的，白的，蓝的，大部分叫不出名字，但分分落落点缀在田埂上，甚是好看。每次我总是停下脚步，俯身闻闻花的清香，有时顺手摘下几朵，插在发间或是耳旁，让花的清香伴我一整天。

偶尔会有几只调皮的小青蛙和小蚱蜢，躲在花丛中，当不小心惊扰了它们的美梦，它们便一跃而起，在田埂上蹦着，倒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在这一大片田埂上，我总是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他有时在田里忙碌着，有时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窄窄的田埂上；有时牵着水牛在田埂上吃草...

小时候，我就特别崇拜我的父亲，父亲黑黑瘦瘦的，性格温和，不善言辞，但在我心里他特别能干。

每年第一声春雷响过之后，父亲就开始忙碌了。

第一季种的是早稻，家里有好几亩田，父亲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就起床，耕地，播种，育苗。

当秧苗长到一定大的时候，就要开始移栽了。

父亲把它们拔出来，用稻杆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然后用扁担把这些秧苗挑到耕好的田里。

当我跟弟弟稍大点的时候，就跟着父母下田插秧了。小小年纪的我们，挽起裤腿颤颤悠悠地下到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淤泥里挪动着，把扎成小捆的秧苗拆开，一小株一小株把它们插进泥土里。

有一次，在插秧的时候，我感觉脚下痒，提起脚一看，小腿上粘了一条长长的蚂蟥，吓得我不停地尖叫，忙用手去扯掉它，可它吸得牢牢的，根本拿它没办法。

父亲看见了，赶紧叫我不要去扯它，忙带我去河里不停的用水冲，用手拍，才总算把那顽固的家伙给弄下来。

后来，父亲就很少让我们下田了。

家里的几亩田就靠着父母的双手，用秧苗一棵棵填满。

后面又是打药，除草，当稻子成熟后，父母又用镰刀一刀刀将稻子割下来，一大捆一大捆绑在一起，父亲再用扁担把它们一担担挑回来。

沉甸甸的谷子落在父亲的肩膀上，瘦小的父亲仿佛矮了一截，在烈阳的暴晒下，豆大的汗珠从父亲的额头滚落。

小时候，我每年最期待的事还是跟着父亲种西瓜。

那时候，我们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西瓜，不是种几十棵几百棵，而是种几亩地。

父亲每年都早早的做好了准备，选地，买瓜子，育苗，耕地，配有机肥，移栽，除草，浇水。

每天放学，我总是跑到山上，看父亲除草，松土，压苗。

有时候也会帮着父亲一起干，但大多数时候我是去看瓜苗的。看着瓜苗慢慢爬藤，散枝，开花，结果，心里是特别特别的开心。

偶尔一场大雨过后，或者几天没去，瓜地就翻了一个样，土地蔓藤下若隐若现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西瓜，那种幸福感不自觉溢满心里。

在西瓜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偶尔一两个早晨，父亲会抱着几个西瓜回来，说是藤枯萎留下的瓜。能提前吃上西瓜，我跟弟弟甭提有多高兴，还管他什么藤枯不枯萎。

西瓜快要成熟时，父亲便在瓜地旁边用杉树搭上了两层的瓜棚。白天我跟弟弟坐在高高的瓜棚上守着这整片瓜地，渴了饿了，便溜到瓜地，随便选一个，用手敲破掰开就吃。

父亲会经常来地里视察，用手敲敲这个，拨拨那个，成熟了的便摘下放进麻袋里，当够上一两麻袋，第二天便用木板车推到几公里外的市场上去卖。

我和弟弟也经常跟着父亲一起去卖瓜，我们帮他推车，有时候一车瓜要卖上一个上午，便宜的时候一两毛一斤，好的时候也才三四毛，一车西瓜实际卖不了多少钱。

但农村就是这样，生活来源就是由这一块一块的钱积累起来。

到了夏天，我跟弟弟最喜欢的是父亲带我们去抓鱼。

那时候，我们家的河是一条条很小的水渠。到夏天的时候，天气干燥，水就变得很少。

父亲会选中一段水渠，带着我跟弟弟先用泥巴石头等把水的上游拦断，然后再用同样的方式把下游也拦断，剩下中间的一个小水塘。

父亲带着我们用脸盆把小水塘的水一点一点往外浇，最后小水塘露出泥土的时候，鱼儿们在浅水洼里跳来跳去。

我跟弟弟看到鱼，总是兴奋的叫起来，然后将它们抓进水桶里。小水塘里还有许多小虾米，泥鳅，河蚌之类的。回到家，母亲便用新鲜的鱼虾给我们烧美味的菜肴。

到了晚上，我们喜欢拿着被席，跟着父亲睡在屋顶，缠着他给我们讲故事。父亲的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不善言辞的他讲起故事来滔滔不绝，趣味十足，连表哥表姐们都喜欢特意来我们家听父亲讲故事。

在我的心里，父亲就是那么能干，他总是能弄来好吃的，带我们玩好玩的，家里的农活也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过了没几年，父母便外出务工了。

我和弟弟跟着年迈的奶奶留在了老家，从此成了留守儿童。

春天，我跟着伙伴们在田野里玩耍，却再也看不到父亲忙碌的身影，看不到挑着沉甸甸担子，放着水牛的父亲。

春忙的时候，我看着别人家忙着耕地，插秧；翻地施肥种西瓜；种花生种棉花种芝麻。

我跟别的小孩比轻松了，自由了。

我再也不用下田插秧割稻，也不会有蚂蟥爬到我的脚上，不用在夏日的凌晨四五点跟着父母去地里拔花生，不用牵着水牛无聊地看着它吃草。

可我的心从此也变得空落落的，我喜欢跟着父亲种西瓜，摸鱼，挖竹笋，喜欢听他讲故事。有他在的地方，我的世界便充满了色彩。

父亲母亲每年过年才会回家待个十几天，有时候过年也不回来。

我不知道我跟弟弟是怎么长大的，只是我跟父亲变得越来越生疏，不善言辞的他可能一年到头跟我们都没有交流。

我不了解父亲的世界，父亲也不了解我的世界。那些年我的心一直是漂着的，没有家的温暖，没有安全感。

再后来，我外出求学，远嫁，而我因为工作养娃也变得越来越少回家。

但我的心里时常会想起那段跟父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起田野到处开满的小花。

那段被生活偷走的时光，拉开了我和父亲之间的距离，但我渐渐的明白了他们的不易。

不是生活所迫，谁愿离家千里。

父亲一年年变得更瘦小了，而我们能陪伴他们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我想陌上花开依旧，一年又一年，我和父亲的感情依然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