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 每次看见兰草,都总会想起父亲。</p><p> 父亲去世已经近40年,去世那年我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因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到我几乎都忆不起父亲曾经年轻的模样。</p><p> 我生于七十年代,是家中老四,在我上面有三位哥哥。从母亲口中得知,我是在诗洞出生的,前些日子听大哥讲起60年代在诗洞时种种,才知道我们家在文革中曾有过跳窗保身的坎坷经历。不过我记事起我们一家人便生活在甘酒,日子似乎还算平静。那时父亲在公社工作,母亲在综合厂,我们一家子是综合厂唯一的驻厂家属。</p><p> 在年幼的记忆中,父亲永远都不在家。曾经去过几次父亲办公的地方,印在脑海中的是入门后映入眼帘的巨幅画作,有远山有近竹有桥有云海,那是父亲画的水粉画《甘洒风光》,巨大的画幅贴在外厅与里室的间墙上。</p><p> 外厅是父亲作画书写的地方。地面上偶有墨迹未干的大字在那里晾铺,里室是办公兼休息,印象中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架、一张靠窗的办公桌,窗台上便是那盆深深印在我脑海里的兰草。</p><p> </p> <p> 瓷盆上如草一般的兰叶,从茶叶残渣中密密蓬蓬地生长着。细长的墨绿色叶子泛着油光,它没有花,吸引不了那时年幼的我,甚至它根部堆着的那些茶叶残渣也是令小家伙的我甚是嫌弃,但是我却又说不出它哪里好让它令我感到又有些喜欢。是它不同于普通野草的绿吗?还是他叶片当中有别于野草的挺?</p><p> 1976年,我们家从综合厂搬到公社大院里,前公社书记调走了,我们家搬进了他们原来住的房子。也是那一年,我随母亲回城读书,此后只有暑假寒假才会回甘洒到父亲身边小住。</p><p> 父亲的书法写得特别的好。每年春节,家里的对联都是父亲写的,他还会多写一些送给同事邻里左右的。记得那时家里客厅挂着一幅父亲画的猛虎上山图,两边的提字是“江山如此多娇,风景这边独好”,小时候不懂欣赏草书的字,只是每次品读上面的对联,心中都会油然涌上一种既豪壮又平静的感觉。</p><p> </p><p> </p><p><br></p> <p> 忘记了是哪年寒假,父亲用旧竹萝改造成狮子头,糊上数层报纸,刷上光油画上彩色颜料,再用花被单剪裁缝了个狮身,刚好家里有鼓锣铛之类的乐器,二哥三哥叫上他们的同学一起组了个舞狮队到处拜年,当然是不会甩掉我这个小妹的,我则是帮他们扛旗的那个跟屁虫,之后每个春节都这样玩着乐着到处讨红包去。</p> <p> 记得有年暑假我和三哥到河边捉了些螃宾鱼回家,那是一种有着彩色条纹的小鱼,对水质要求很高,现在已经少见了,家里没有鱼缸,父亲便找了一个20多公分的废旧大灯泡,用一根浸泡了不知什么东西的棉绳紧绑在灯泡细处,用火一烧,灯泡变整齐的断开了,真神奇!然后用铁丝往里一筐,一个的鱼缸便妥妥做成了,吊起来挂在窗户上,看鱼儿在水草里游来游去,那是我们家的一道美丽风景。</p><p> 在父亲身边是如此充满乐趣!</p> <p>1981年,父亲携二哥三哥调回怀城。听母亲说原本是安排在县委的,但由于住宿问题无法解决,后来应前公社书记时任银行行长的邀请去了银行,银行宿舍在国泰路拐弯处,离外婆家很近,母亲力挺(从此我们一家几代便与银行结缘,这是后话)。那年我读完小学将上初中。</p> <p> 父亲是个很有孝心的人。在甘洒工作时,每次到县里开会,在公家食堂用餐后,他总是把自己的那份肉用口盅装些出来,带给住在国泰街的岳母我的外婆(那个年代食物缺乏)。我读小学时每逢节庆均到外婆家小住,外婆总在床头拿出一些蜜枣或糖藕冬瓜糖之类的零食,悄悄告诉我说这是我父亲带给她的。以至于后来父亲过世时,大舅小舅大姨等几家人都将消息瞒着不敢告诉外婆怕她伤心。</p> <p> 就在小学阶段的最后这个暑假里,县里第一次举办青少年书画大赛。三哥是从小跟父亲学书画的,当是要参加了,当时我知道了也嚷着要报名。那是父亲第一次指导我画水彩画。</p><p> 至今还记得那幅画的模样:近处是挺拔伸展的迎客松,远处是蓝天白云下的田园水色。我画画三哥写隶书毛笔字,一等奖上,兄妹二人都上了榜。我的奖品在一中初中开学第一天由班主任在班上当众领发,甚感骄傲!</p> <p> 与父亲同住,感觉父亲更忙了,在家里的时间,他还是忙里偷闲的种些花草,月季、紫罗兰、菊花、桂花等等,当然也少不了父亲最爱的兰花。</p><p> 记得那是个有阳光的日子,父亲在院子里把兰花盆倒出来,把一块块塘泥小心地敲碎,铺在地上,我感到很奇怪,父亲说每年要给兰花松松土,晒晒土壤里的细菌(往后悠长的岁月里,每次侍弄花草,都会想起父亲教的这些话)。那一年我第一次看到开了的兰花,它静静地开着一点也不张扬,幽幽的香气沁人于无声。</p> <p>1982年,父亲给家里买了台电视机,那年月有电视机的人家不多,每到播放《霍元甲》《排球女将》或是女排、乒乓球等体育赛事,邻里附近的小孩都爱聚在我们家来看,满屋子的欢声笑语……想不起来那时父亲在哪里了,大概是回单位了吧?</p><p> 渐渐长大,快乐好像也能自己找寻……</p> <p> 快乐的时光总是去得快。</p><p> 父亲太累了,1983年春,父亲因病入院,检查已是肝癌晚期。叶落归根,族中叔伯兄弟将当时已不省人事的父亲接回老家,不日,父亲去世,母亲数度哭晕,而年少的我还未懂什么叫悲痛。</p><p> 出殡当天,父亲单位闻讯派人赶来送来花圈挽联。清楚地记得悼文上所读的那一句,“你的才气文笔和画工无人能及,你的去世是我们单位的损失,我们失去了一位得力的好同志”。虽然长大后明白,或许所有悼文都会如此措辞,但在当时的我听来忽觉藉慰。觉得能得此肯评,定是受人看重和尊敬。</p> <p> </p><p> 出来工作以后,常有前辈因我的姓而问及父亲的名字,婚后丈夫在与人接触中也时而有人在其面前提起我父亲年轻时的种种。</p><p> 有一次老公问我:“听说你父亲读书时是状元?"我说没有听父亲讲过,但回想起父亲那本巨厚的近似回忆录的笔记,曾有“当时乡里送来谷担"之类的文字记录,应是与此事相关了,只是当年看时年纪太小不明白字里行间所表达的意思,可惜如今笔记本早已掉失。</p><p> 又一次,老公说:“xxx说‘甘洒大桥'几个字是你父亲写的!" 我听了也是一诧,父亲没在家人面前提起过,是真是假,过去的殊荣也不必刻意去考究,父亲那么爱画甘洒大桥或许当中自有一番特定意义。</p><p> 明明很有才,却从来不爱吹嘘炫耀自己。若不是别人说起,我们这些做子女的甚至都不知道。当这一切从别人口中得知时,那一刻我甚感骄傲!</p><p> 时光荏苒,我们家数度搬迁。1984年大哥回城,那年我们家搬至城中路11号,1988年又搬至一中路段。随着兄妹四人长大先后各自成家,几经辗转,父亲的兰草早已不在,但他深爱家人,喜欢书写作画热爱生活的习性,却如幽香的兰草一般,在无形中早已渗进子女的骨子里。</p> <p> 父亲不算高,相貌也不算帅,在一群人当中也许是很不起眼的,但他的眼睛却总是那样充满神采,永远给人一种精神气爽的感觉,正如兰草一般,看起来很普通却又别具风格,他的人品才气以兰作譬甚为贴切。</p><p> 久居兰室不知其香,有父如斯,子之所荣!</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