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在脑海里的背影

开心(王荣新)

　　我的父亲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语不惊人，貌不出众，更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在别人的眼里他平凡至极 。但是，在我的眼里他就是高山大海，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好父亲。

他为人子，孝顺老人让你看的不仅是感动更是心疼。

他为人夫，让你感受到背后有一座靠山，那么厚重、安全、和有责任感。

他为人父，让你感受到他无所不能，简直就是神仙下凡。给你带来生命的希望，给你带来骄傲、快乐、幸福和温暖。

我父亲的伟大都是一件件小事堆砌起来的，虽然平凡，但是，是那么鲜活，那么有感染力。悠悠生死别经年，却历久弥新，嵌入脑海里的的影子挥之不去。

不知什么原因，我与生俱来患有气管炎。生下来就吸氧气，大夫告诉父母说，“这孩子性命难保，活不了多长时间。”

可怜的我得到了上帝的厚爱，派来了天使般的父母。他们小心呵护，精心照料，虽然没有像大夫说的那样西天而去，多少年却和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犯病，上气不接下气，憋得嘴唇瓦青，小脸如同猪肝，真是难以忍受。每当这时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面向东面胡同口的方向望去。那是父亲下班回来身影出现的地方，那身影是幼小心灵解脱痛苦的期待。每当看到父亲身影出现时，我的痛苦好像减轻了一半，100米左右长的胡同，我站起来转身的功夫父亲就来到我的眼前。他骑车如箭飞般，因为他知道提前一分钟把我送到医院，就减轻一分钟我的痛苦。他停下自行车，进院打开水龙头洗一把积攒在身上一天的汗水，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一肚子凉水，再把我放到后车货架的小座上，急匆匆地往医院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是我最开心的时刻，那是我专享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父亲的飞车追上前面一辆又一辆骑自行车的人，就连有轨电车都被父亲的飞速拉得一塌糊涂。四站多的路程仅用10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到了医院。

那时治疗气管炎的特效药就是“青霉素”。这种药肌肉注射非常疼，对于七、八岁的孩子真是太恐怖了。每次注射时，父亲都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让我听他的心跳声，他说：“那心跳的声音翻译过来就是说不疼，不疼。”在父亲的怀抱里，感觉到什么痛苦都能消融。

回来的路上他总是推着车走，我知道他怕颠簸加重我屁股的疼痛。父亲工作累一天了，幼小的心灵也知道疼爱父亲，就施小骗术对父亲说，“我喜欢他骑着自行车快速行驶，就像坐在摇篮一样可自由啦!”但是，每当遇到道路坑坑洼洼时他还是要下来，不让我受一点委屈。就这样寒来暑往，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上帝是公平的，有付出一定会有回报。在父母的精心调理和呵护下，到了12岁，我的先天性气管炎奇迹般的根除了。直到现在，再也没有犯过一次病。如今，每当我看见家长骑着自行车带着孩子，父亲的身影立刻显现在眼前，将我的思绪拉回到几十年前。

二.怨恨自己不是个男孩

爷爷83岁那年，他觉得身体状况与日俱下，怕死在城市火化，所以想回老家辽阳叔叔那里。临走时爷爷跟父亲说：“有一个心愿，他百年后想有一口体面的棺材。”父亲是一个大孝子，对爷爷这点要求当然会千方百计地满足。但是，七十年代文革尚未结束，各种物质匮乏，连百姓生活用的劈材都凭票供应，何况买棺材木料真是难上加难。爷爷走后，父亲愁眉不展，苦思冥想，到处求人，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花高价买到红松木。然后又到木材加工厂按尺寸加工完毕。看到溜光水滑散发着松香味道的成型木材，父亲别提有多高兴了，天天哼着小曲掩饰不住尽孝给他带来内心的喜悦。但是，运输又出现麻烦，在那个“破四旧立四新”的年代，一听是棺材板料有的公司不敢给运，怕惹麻烦。后来经单位朋友介绍，苏家屯有个朋友能帮这个忙，但是必须在3天之内把木料送到苏家屯。父亲想求单位的车送一下，不料，单位车运输任务安排满满的，父亲只好借了一台人力车准备亲自送到苏家屯。正赶上那几天父亲感冒，肺气肿病发作，要拉着东西步行二十多公里路，对父亲真是一个极的大挑战。为了不能错过这次托运机会，父亲是拼命了，他咬紧牙关，吃上药，载着爷爷的希望和孝敬老人的爱心上路啦！我和妈妈望着父亲有些驼背又虚弱的背影，妈妈心疼地流下了眼泪，我也不放心地暗想，如果我是个男孩该多好呀！至少也是父亲的得力帮手啊！

三.被雨水和汗水浸湿的月饼

一九七四年十月的一天，是我下乡一个月的日子。父亲起的很早，自行车前后大包小袋装得满满的。“这是要去哪里呀？”邻居马婶问道，“去新民县兴隆堡看女儿去。”父亲的声音带着快意回答着。临要启程，妈妈看天空灰蒙蒙的，院里的花草树叶也随风哗哗作响，“带上雨衣吧！”妈妈的声音刚落，父亲抬头巡视一下，然后低头又看看负载累累的自行车 ，答道:“不会有大雨的，如果有放雨衣的地方不如给孩子多带点东西呢！”说完，踏上了沈辽公路出发了。

我下乡的地方离沈阳有八十多里的路程，虽说不算太远，但是对于骑着一台旧自行车，带着那么多的东西，真堪称是长途跋涉负重前行。特别是那时的公路实在不敢恭维，坐公交车的座位上都颠簸得像兔子一样一窜一窜的，可想而知父亲骑车要付出多大辛苦？天伦之乐的特质就是为爱而爱，冲破所有不可能而创造奇迹。我下乡二年，能骑自行车去看孩子的家长，父亲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真叫绝无仅有。

天公不作美，父亲刚出沈阳，就下起了小雨，他顶着风冒着雨在颠簸的路上行驶。路上除了偶尔开过一辆车，不见有行人。风声、雨声、和路边待秋割的庄稼哗哗作响的声音合在一起，仿佛是一场天然的交响音乐。对此，父亲却全然没有听见，只顾低头艰难地前行。突然父亲停了下来，他翻翻这个兜，看看那个包，然后将一个用大手拍包的包拿出来放在怀里，又继续赶路了。

那时，知青下乡是跟家长单位挂钩，领导为了完成任务，每天到我家里做动员工作。父亲非常爽快地告诉领导：“你们放心吧！孩子肯定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不会赖在城里吃闲饭，但是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亲自送我到青年点。”临出发的那天，我们坐在父亲公司的解放牌汽车摆的椅子上，车开到市政府广场后，市领导致欢送词然后统一出发。这时父亲小声说他下车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谁知道那天领导致辞非常简单，仅十分钟的时间，然后车列开始启动，父亲还没回来，我急得四处张望也没有寻找到父亲的身影。因为前方有警车开路，车速越来越快，我就站起来招手，想让父亲发现我，可能是亲情感应的缘故，在众多的人头中，我一眼就发现了父亲，同时他也看见了我。只见他在人群里手在不停地分开人群为自己开路，还不停地向我招手，嘴里好像还在喊什么，示意让车等一等。我急得一边和父亲挥应，一边喊司机慢点开。那是好几百辆统一编号的车列呀!哪儿能因为等父亲停下来呢！尽管这样我还是喊父亲快点跑!加油！突然父亲不知是被人撞倒的还是被脚下的障碍物绊倒的，眼见父亲想站没有站住，淹没在人群中，再也没站起来。我的心被这一幕揪得疼痛难忍，真想跳下车去寻找父亲。后来才知道因为父亲只顾追赶，没有注意脚下，结果被垫在地沟上的铁板绊倒了，脚腕扭伤了，胳膊肘也摔冒油了。父亲回家沮丧得一天没吃饭，嘴里老不停地说自己真没用。这不，脚的伤刚好，就迫不及待地要来看我。妈妈劝他坐公交车，他说坐车带东西有限制，而且下车还要走12里路不方便，所以就骑着自行车，风雨兼程来弥补上次没能送我到青年点的遗憾！

上午10点钟左右，我正在地里割高粱，隐隐好像大队的喇叭里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幻听，身边的刘清华同学说喊你名字呢，我站起身来，侧耳仔细一听， 三队的知青王荣新同学，你的家长来看你来了，请你马上回青年点。噢，这是真的呀！我惊喜万分，同学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我如梦幻般撒腿就往青年点跑，远远看去，正是我的父亲，我最亲爱的父亲!他的自行车停在青年点的水井旁，他正一手压着洋井把，一手接着水洗沾满雨水和泥土的脸，好像怕我看到他太狼狈的样子。见此情景我的泪水顿如泉涌。

我强忍住泪水，跑到父亲身后，用手蒙住他的眼睛，然后又高兴又心疼地说:“阴天下雨 路这么远，您骑自行车来多辛苦多累呀？”父亲是一个少言寡语不善表达的人，对于我的问话只是笑了笑说不累。尽管我看不到他见到我那份惊喜、高兴，但是从行动上，他内心的喜悦展现的淋漓尽致。

进到青年房间，他就开始打开包裹，“这个是你妈早晨4点钟起来给你烙的你最爱吃的油酥红糖饼，还温乎呢快吃一张。”我也顾不得洗手拿起一张就往嘴里塞，三口两口一张饼就没了。“喝点茶水，这是你妈今早沏的茶。”父亲边说边给我打开军用壶的盖。“这是昨天买的新鲜肉炸的酱，这是萝卜干辣椒油拌的咸菜，你孙大娘还给点芝麻放里了可香了。这是肉炒的榨菜，这是三新的薄棉袄，再过几天就降温了穿上别冻着。这是动物饼干，这是油茶，这是……那是……，”哎呀！“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搬来啦？”我一边说，一边吃，一边往箱子里收，原来空荡荡的箱子，转眼装得满满的。然后父亲忽然想起藏在怀里的月饼，那是父亲特意从中节街稻香村月饼店买的，因为是纸袋包装外面包的手帕，父亲怕被雨淋湿了就藏在怀里了，岂不知，衣服都浇透了，月饼可想而知。看到被雨淋和被父亲汗水㓎湿的月饼，父亲自责地说:“如果放在另一个包里有可能不会淋湿了。”我接过还带着父亲体温的月饼感动得心都在滴血，这就是我的父亲！

然后，我带他在青年点前后转转，他问我：“这柴火都浇湿了，怎么烧炕啊？”我说：“现在不太冷，不用烧就是有点潮。”然后父亲从柴垛中间抽出一些干柴，告诉我说：“都是女孩子，干一天活，再睡凉炕会生病的。”然后嘱咐我以后看阴天就主动把柴火抱进走廊，集体生活别攀比别人，你在学校就是学生干部，处处起带头作用，要发扬下去。我点点头说我会的。

然后他又从裤兜掏出一个工作证的塑料皮，打开从一侧的夹里取出5元钱，说：“这是你妈给你带来的。”然后又从另一面夹里取出一打钱，有一元的，贰元的，五角的等等。说这是他平时零花钱攒的也要给我留下，我再三推辞不要，他说：“在外面和在家不一样，有个大事小情的手里有钱心里有底。”然后他看看手表快11点了，说趁现在雨停了赶紧往家赶，然后让我给他压水井，把他带的军用壶灌满水就要走了，因为没到饭时，青年点的伙食房才刚刚起火，看见大老远来的父亲，连一口热水都没喝着，我的心就像油煎一样难受，我回头去取他带来的东西给他吃，他坚决不肯，说他早晨吃的多不饿。就这样，我把他送到村口。

云彩那么低沉，秋天的风，撕扯着树上的叶子，发出不忍与树干分离的哗哗声，那是叶子的哭声。我望着父亲的背影，他把大爱全部留给了我，而现在他带着一壶冰凉的水，带着空肚子，带着他那把爱全部付出后的快乐走了。看到他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对父亲的愧疚，放声大哭，这哭声仿佛是在向苍天宣告：“我会加倍奉还。”

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但是，父亲的影子可远可近。近时就好像他从来没离开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筋骨。远的时候就像山脊所连成的天际线，他的精神就在那边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