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些破烂

雨含烟

<p>  父亲走了,在房间里留下了他生前还未处理完“破烂儿”,一堆锈蚀的“破铜烂铁”。那些生锈的铁板里都浸渍了父亲的影——铮铮光亮的身板经岁月腐蚀后锈迹斑斑,最后倒在了墙头。积淀了岁月的嗟叹和亲人的惋惜。父亲似沉沉的大刀,把深沉无言的爱一刀一刀地刻在了我心里。没人理解父亲,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父亲内心深处的哀痛与决绝地咽下的那些心酸苦辣。</p><p><br></p> <p> <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烟囱</span></p><p><br></p><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span></p><p> 母亲生病了,得的是急性“胸膜炎”,茅屋连逢阴雨天,这时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养的六头猪,眼看就要出槽了。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猪瘟”感染而全死了。母亲悲痛欲绝。眼下最紧要的是为母亲治病。父亲把布满血丝的眼,盯在那铁制的烟囱上。</p><p> 这烟囱实际是镇上盐厂扔下没用的钢管。由于在外日晒夜露,锈迹斑斑。父亲见没人要。于是找人抬回了家。这么一个庞大的物体,六七米长,足足有几百斤,放在哪里都碍地方,父亲就把它做了烟囱。高高的烟囱立在房顶,仿佛父亲巨大的身影,默默地撑起了这个家。</p><p> 平日里,父亲在家就是一个“闷烟囱”。半天不会吭一起,蹲在那些螺丝铆钉里,拾掇些废铜烂铁。一蹲就是半天。母亲常说,父亲爱那些铁钉,胜过爱这个家。原先弟弟曾为玩坏父亲一个扳手,白白挨了两耳光。从此,在一个孩子眼里,那些“破烂儿”比黄金还贵。眼看就到了“砸锅买铁”的地步了。父亲无奈之下。找来铁锤,砸了烟囱,卖了废铁换回了药。恍惚间,父亲那铁制的腰杆,横了下来,被铁锤一下一下地砸得支离破碎——</p> <p> <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犁铧</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span></p><p> 一个太阳火辣的日子,'父亲扛着犁头,我牵着牛跟在父亲后面,犁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父亲用拾来的废铁,亲手打磨的。犁铧早已被泥土磨着光滑。父亲不吭声,我也不说话,默默跟在后面,太阳把大地烤着滚烫,踩着父亲的大大的脚印,穿过高高的山梁。</p><p> 渐渐地,父亲的衣衫湿了,粘满了泥土看不出任何颜色的衬衣贴在了背上。头上已被风雨吹黑的草帽还散着麦的味道。垛垛麦秸还淌着汗,满意挂着笑脸静静地蹲在路边。父亲就像那一垛麦秸。等麦收完了,还金光灿灿。在蓝天里把辉煌的岁月藏在悠悠的回忆里。我已记不起,那犁铧陪了父亲几个春秋,从它光洁的颜面,我可以断定,经泥土亲吻的年华。风里来雨里去,对泥土的情深,借助年轻的模样,经年累月的抛洒。犁铧上闪着父亲绿色的希望,金色的收获。</p><p> 然而,当禾苗飞舞欢喜的泪水。一场开放的风吹开千家万户。父亲阔别了相依多年的犁铧,随从了南下打工的大军——</p><p><br></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两个大蛇皮袋</span></p><p><br></p><p> 南方那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地方,似乎没有对父亲眷恋,父亲回来了。还挑了两个大大的蛇皮袋,父亲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还下着小雨。父亲站在我面前,头发蓬垢,两只皮鞋全是淤泥,裤管还一只长一只短。真难想象父亲是出去“淘金”了。</p><p> 我朝思暮想的父亲会给我带回什么礼物呢?翻开两个天蛇皮袋,只面全是从房东收回些“破烂儿”。什么她女儿没穿烂的衣服,还有没用烂的书包。多半都是七成新。我真无法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理解。其名在外挣钱,似乎在外“要饭”。</p><p> “这些都是老板娘送的,我在外面多亏他们照顾。你看这书包还很新的,以后要好好读书。”</p><p> 可怜的父亲,你将女儿的骄傲踩在了脚下。瞬间,我看见父亲变小了,弓着腰身,还不及一株麦子高。要知道,平日在庄稼地里,你可是高出麦子两个头。 </p><p> 我无法控制自己酸楚的泪水,真想用一根草绳,勒死我要命尊言。父亲的形象,让我低下了头。我不得不躲在同学异样的目光中发奋——</p> <p> <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一大卡车“破铜烂铁”</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span></p><p> 渐渐地,父亲捡的东西更多了,床底下、楼顶上。到处都塞得满满的。东西多了,房子就小了。一家四口,还挤在祖上留着的几十平米的老屋里。弟弟长高了,房子矮了,进门的时候,总得弯着头。</p><p>母亲叨唠:“你看,娃儿都大了,还挤在这么一个矮小的破屋里。将来还得找老婆,叫别人怎么在女孩子面前抬头?”</p><p> 父亲蹲在墙角,一动也不动。半天嘣出来几个字:“过几天,我去成都,她姑的厂子里。”说出这话,像烟圈一样吐出,却似石头一样砸在了母亲的心口。</p><p> “你有骨气一点好不好,明明知道当初为顶替你父亲的工作,她是怎么对你的?”</p><p> “过去是过去,这不咱们需要钱嘛,况且她姑这几年对咱们也不错。一有什么东西,就往我们家里拿。”</p><p>“又去捡那些‘破烂儿’,如果你再拿回来,我就往外扔。”母亲的话重重跌在了身后。</p><p>父亲还是去了,走的时候和母亲翻了脸。</p><p> 父亲的倔强与母亲的傲气,为我们搭了一个舞台。这个舞台因不悔的追求而变大。</p><p> 母亲的坚强注定了一生的多难。那个冬天母亲累倒了。临终前还拉着父亲的手说:“记得要给娃儿买房。让他找一个好的媳妇。这是我这一辈子的心愿。”</p><p> 一夜之间,父亲的头发白了,仿佛是飘扬着霜雪。一下子置身于冰封雪地世界里。父亲流泪了,一件一件地拾掇着那些“破铜烂铁”,像拾掇着一份一份的爱,多年堆积下来满满的一大卡车。拉去废品站卖了。</p><p> 父亲买房了,这令村里的人都刮目相看。老房空了,新房也空着。父亲的心更空了,看着刚装修好的新房,父亲笑了,眼里闪着泪花。笑声像幽灵一样在空旷的新房子里回荡。</p> <p> <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扳手、老虎钳、螺丝刀……</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span></p><p> 新房添置了几样新的家具,一张大理石餐桌,明晃晃的,在白炽灯光下非常耀眼。父亲把他的工具包放在了上面,一个满身布满了机油的小蛇皮袋子。里面装的是扳手、老虎钳、螺丝刀等一些工具。我说:“爸,你的这些东西就不要了,你看桌子上糊满了机油,擦都擦不掉,你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难道你还要去做修理工不成?”父亲瞪着眼,定定地看着我:“我的这些东西怎么了?它可是我的宝贝。没有它们那有你们今天!”</p><p> 父亲收回了那工具袋,独自走回自己的房间睡下了。看着那有些微驼的背影,我心里很惭愧——</p><p> 哦,父亲!别生气,看你瞪眼,我心早已碎成了滔滔江水。我疯狂地将你的爱意击碎,让它成为冷漠的旷日离别。</p><p> 哦,父亲!别生气,看你难过,我心早就舞起了纷纷雪花,我狠心地将你满腔热情撕碎,让它冰冻了你血液干固的躯体。</p><p> 哦,父亲!别睡下,我想看看你如铜铁的身板,稳稳地把日月挑在肩头,让爱撒成满天星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