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如今的日子过的像是被牵了线的木偶,什么节气什么节日有甚风俗该怎么过,朋友圈里都会提醒你,想不过都难。世事不知为不知,知之而不为之,心里总有那么一些不踏实,如一些生活中的禁忌,虽在信与不信间打鼓,但头顶三尺有神明,毕竟不敢冒韪。</p> <p> </p><p> 今天是父亲节。</p><p><br></p><p> 我想每个人的心里大概都包藏着一块只属于自己方可剥开的伤痛。一年又一年,在家里父亲的相片前,在清明扫墓时父亲的石碑前,我尽量扎紧内心风起云涌的悲念,深恐这悲念会如夏日的蔓草,漫无方向又全方位的将我包围,然后又化为密密的细针,扎我心眼。痛,锥心的痛,全日甚至几日间都将无法抹平的痛。二十五年的想念,二十五年的隐藏,二十五年的不舍,今日我决定坦然抖开,让思念的泪水泉涌而出,让心底承受万吨般痛感的撞击。我的父亲,我的不舍,我的痛。</p><p><br></p><p> 父亲是在短暂的三十五天病后,几乎在所有的生命消失的那个时刻,即阳气消亡阴气上升的子时,升入了天国。这是我的期望,情感使我这么相信着的,也支撑着我在失去父亲的二十五年里,生活得以平静的往前推进。在父亲刚消失的一周里,我不管女儿的哭闹,把自己锁进书房,整夜的坐在地板上,等待父亲的出现,我想他一定会来的,在我需要他的时刻,他从来都没有缺席过。</p><p><br></p><p> 小学五年级之前的我,活脱脱是一只馄饨,糊里糊涂懵懵懂懂不知为何要读书的大混沌。作为女孩子,逃课不上学,混迹在大人眼里没有出息的资质平平的笨死坯堆里,甩洋画,搭房子,游水摸螺狮,偶尔还挺有诗情的走在乡间的田埂上去找麦啾啾(野麦子)吃。江湖债最公平,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终于,我以红灯高挂三门主课均不及格终结了我的五年制小学生涯,意味着,我将留级。留级不是个小事,也许一辈子都要被同学以"留级坯"三字取代自己的名字,对于一个正在往成熟方向去的女孩子而言,更是躁得慌。当年正是小学学制转换期,五年变六年,但这不影响我享受留级的待遇。</p><p><br></p><p> 父亲急了,平日里温和儒雅淡定的他,急急忙忙奔向学校,我已记不清楚他是怎样帮我解除危难的,但我想,少不得的低头哈腰,恭顺贴服,再加代我立言发愿。对于浑身散发着文人气息,视骨气为生存必要品,况且大小还是个副厂长而言的他,已是把腰弯到了所能做到的极点。但此事过后,父亲从未像别的父母似的,在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拿出来耳提面命,时不时的当作大棒敲打一下。我想,在父亲的世界观里,只要是为子女好的事情,但凡他能做到的,他都能去做,他的人格他的颜面在子女的前程面前不值一提。我敬爱的父亲,在那个人的力量如草芥的年代里,你瘦削的身体里茹进了多少委屈,又有多少个日夜你默默的吞饮子女不争气的苦果,而我们三个看到的你,却永远是微笑微笑再微笑。</p><p><br></p><p> 过去的就过去了,我这一生中最不光彩最笨最拿不出手的事件被我父亲风轻云淡的抹撸过去了,而我,回报他的是六年级小升初的前夕,我站在讲台上,辅导差生的数学,以及初二时,被评为中学年度十大学习标兵之一。父亲被邀请坐入贵宾席,中山装笔挺腰板挺直,脸上洋溢着自豪又踌躇的神情。我想他心里一定壮流如海的澎湃着,闭关了很久的高考制度刚刚恢复,他那三分之一的工程很有希望,对平民阶层而言,上大学是改变个人命运和家族命运的唯一途径。自此,在求学的路上,我一直没能让他失望。而我们姐弟三,也个个让他展颜,姐姐中文系函授,也算大学吧;弟弟从小就是个画画天才,上了美院,文采也是一流。 繁衍后代,不仅是人丁香火的延续,更是风骨家风脉络的继承,父亲的文人风范和审美天分,毫无悬念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渐老的我们的身上,一脉相承了。</p><p><br></p><p><br></p> <p> 柔能克刚,韧拔刚怯,这一点在父亲身上体现无遗。一个人的一生在历史长河里沧海一粟,但对个人而言,则漫长而遥远。生活中,不乏刚阳勇猛之辈,他们往往在特殊的时刻特殊的事件里光辉一下,之后便消浮在时代风云里。父亲中等身材,身型单薄瘦削但背部笔挺,苦难撑起了他的脊背。那个时代,谁家不难呢,他以一丝挂在嘴角的微笑解构了生活,以一股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韧劲把守着家庭的小舵。母亲因生活艰难而致性情易暴,而父亲则总是容忍并好言伺候,我最乐于看到的是,当母亲情绪归于平静时,父亲脸上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宽慰笑容,和母亲并排坐在藤椅上,讲述一些历史典故。这是他并不太如意的婚姻生活里难得的幸福时光,并由此断定,父亲是爱母亲的。</p><p><br></p><p> 父亲的坚韧也体现在他对子女求学等方向性选择上。我高考落榜,父亲毫无责怪之色,反而请假一天,带我去县城游逛,还给我买了盒子图案非常漂亮的铁筒饼干,鼓励我复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无条件的支持,使我更是自责,自责于留恋于小说不可自拔,自责于躲在书房让父母以为我读书用功而逃避做家务。鼓励赏识教育,在如今大昌其道,那是人们认识到孩子的自信心,建立在父母老师的肯定里以及旁人的言辞里。然而,对我父亲而言,只要是他所能给予孩子们的,他统统不吝啬</p> <p>前排左一,渺小的我混迹在学习标兵之列</p> <p> 所述前言,我均可平静流淌,唯独父亲的最后岁月,如今的我仍然无法回首。懊悔当初的我,怎么就没有带他去上海更好的医院求治,我在做什么呢?心疼那时的父亲,临终那天,明明已经不能进食了,还拼命的用手把一只馄饨往嘴里塞,求生意志如此强烈,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心如刀绞,万箭穿心。唯一能宽慰自己的,是一切都已过去,天国没有病痛,父亲微笑如常。</p><p><br></p><p> 对待生命,往往在不关乎己事的情况下,可以持超然之态,抑或经历了人生的山山水水之后,方觉生命如蜉蝣,俯仰瞬间,盈虚有数。在我自己也即将跨入甲子行列之时,眼见着夕阳在山外,圆润如球,通红灿亮,光芒四射。然而生命的光亮终将逐步递减而致物我两尽,这是谁也无法逃脱的规律,是宿命,也是永恒。此时,曾经的在意,思父的心痛,又何以不能释怀呢?</p><p><br></p><p> 写于2020年6月21日父亲节</p><p> 于苏州寓所</p><p><br></p> <p>弟弟画笔下清瘦矍铄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