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红军父亲傅培章,1911年出生在福建省龙岩上杭县白砂乡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家里有兄弟六人,父亲排行老五。他八岁那年,最小的弟弟皮肤生疮全身溃烂,引起败血症。为了救老六,爷爷奶奶狠下心决定卖儿筹钱。当时,有一对裁缝夫妇膝下无子,想抱养一个男孩,愿意出20大洋换取。爷爷奶奶把兄弟几个叫到一起对他们说,要救六弟需要钱,你们谁愿意过去?过去了有饭吃。父亲小小年纪不可能明白这场交易意味着什么,听说有饭吃,就第一个说,我去。爷爷同意了,此时父亲嘴里还含着一个破陶碗,一高兴竟然把碗咬下一块。奶奶难过地把他搂在怀里,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就这样,父亲成了裁缝夫妇的养子。裁缝家比起穷苦农民生活富裕许多。在这里再不会饥一顿饱一顿。让父亲做梦也没有想到是10岁那年他被送去私墪读书。过去在乡里看到有钱人家的小孩去学堂读书,父亲也无数次想象学堂的样子,但对于他们这些连饭也吃不饱的穷苦孩子,这只是白日做梦。如今父亲也能进学堂了!他是兄弟六人中第一个进学堂的,他自然特别珍惜这个读书的机会。父亲生前喜欢用“笨鸟先飞”的成语,讲他读书的经历。父亲每天步行数里地上学,不论刮风下雨从不迟到,到了学堂主动擦好桌椅,然后静静地坐下看书。同学堂20多个学生中父亲上学较晚,开始,听不懂先生讲的课,领会得慢,有时回答不出问题先生就会打板子。板子打在手上疼在心里,也成为 激励父亲努力学习的戒尺。每天回到家先是帮助养母干点家务活,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背书写字。他正是贪玩的年龄,但是为了不挨板子,他不完成作业决不出门玩耍。每当第二天父亲把工工整整的作业交给先生,先生脸上会露出笑容,慢慢关注和喜爱这个守时、勤快又好学的学生,用更加的耐心和严励栽培他。那时写字用毛笔,书写是学生的基本功,先生检查学生握笔是否正确,不仅用眼看而且常常突然从身后抽笔,父亲握笔的姿势和力量把握得好,成功应对了许多次“突然袭击”,受到先生的夸奖。父亲慢慢练就了一手漂亮的小楷。父亲还用他的“笨办法”锻炼了能写一手好文章的本事,这就是背诵熟记大量的诗文。每天上学放学路上的时间,都是背书的好机会。而且,父亲强迫自己学会打腹稿,让自己提笔就能写文章。几年过去,他是先生眼中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父亲以优异的成绩读完高小,成为远近乡里同龄穷苦孩子中寥寥无几识文断字的“秀才”。 1932年,父亲在江西瑞金参加了中央红军,开始,他一心想去作战部队。当时,父亲在红军部队算是少有的“文化人”,所以被分配在医院做技术工作,除了当护士护理伤员外,还学习一些药剂知识兼做药司。此外,还承担文化教员工作,帮助战友识字学文化。父亲说,那时参加红军的都是穷苦的农民和工人,很多人大字不识一个,为了改变这种状况,部队开展了识字运动。领导要求他每天教大家认识一个字,说一年下来就可以认识三百多个字,这样就可以扫除文盲,才能学习马列主义,才能向群众宣传革命道理。虽然红军的生活很艰苦,还经常要行军打仗,但是战友们学习文化的热情很高,有时行军路上,大家还要求他教认字。父亲印象中有一位江西籍的小战士,大概十五、六岁,非常好学,记忆力也好,总是缠着父亲要求多教些字,结果不到一个月,小战士认识了几百个字。父亲一边教大家学文化,自己也不断学习,只要见到书就会想方设法借来读。延安时期,他在扫盲班担任教员,帮助许多战友摘掉了文盲帽子。父亲一手好字又年轻帅气,受到不少女兵的追捧,母亲也是那个时候走进了父亲的生活。<div><br></div> 1942年9月至1943年7月,父亲担任延安杨家岭卫生所所长,负责毛泽东主席和中央首长的医疗保健工作。他生前回忆,在毛主席的窑洞,看到最多就是书报文件。主席听说父亲念过几年学堂,也与他讲讲历史典故。延安整风运动期间,针对官僚主义作风,主席专门讲李自成的故事以古鉴今。父亲喜欢听主席谈古论今,每次都是一堂生动的课。<div>新中国成立以后,父亲又在部队的速成中学和军政学校深造。读书学习始终是他生命中重要的部分。</div> 从我上小学开始,父亲彷佛开始了一段新的“学堂梦”,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每年开学发了新书,父亲工作再忙,都要亲自用牛皮纸为我包好每一本课本,并工整地写上科目、姓名、年级、班级,班主任和老师们见到那些包得一丝不苟有棱有角的课本,除了赞叹我父亲那一手隽秀挺拔的钢笔字,说得最多就是“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父母的希望”。父亲经常给我讲一些古人勤奋读书的故事,如“悬梁刺股”、 “匡衡凿壁”,那个江西籍小战士刻苦识字的故事也是父亲常挂嘴边的。父亲非常注意培养我的课外阅读习惯,为我订《儿童文学》、《少年文艺》,购买一些成语典故、现代文学作品及科普书籍。在父亲含辛茹苦的培养下,我没有辜负父母的希望,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 父亲在我的房间精心布置了一面“荣誉墙”,把“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的奖状贴在上面,以激励我不断进步。在父亲的心里早巳为我勾画出大学的蓝图,这也是他最美的“学堂梦”。但是,那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打破了包括父亲在内的千千万万父母和学子的大学梦,他为此难过、失望了许多年。我有个远房堂哥是厦门大学毕业生,后分配到攀枝花钢铁厂当工程师。他是父亲老家第一位大学生,父亲一说起他就赞不绝口。有一年,这位哥哥来看望我父亲,家里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款待他,席间,父亲少不了夸奖他,也不停叹气:“晓方学习成绩好,但是没有机会读大学呀!”直到1988年,我考上武汉大学研究生,重新燃起父亲心中的希望。平时比较内敛少言的父亲,见到邻居也忍不住喜形于色,对大家说,我的女儿只读了初中,工作那么忙,还要照顾家庭,能考上研究生太不容易了!父亲的“学堂梦”在我这一代终于得到了延续,他怎能不高兴呢! 学无止境,“学堂梦”还在继续着。有件事回想起来十分遗憾:上小学的时候,父亲想培养我练毛笔字,但是我抱怨毛笔太软,好动无耐心,最后烂泥糊不上墙。没想到几十年后,我拿起毛笔学习国画,对水墨丹青有了极大兴趣。我决定补上这一课,还父亲之愿,让“学堂梦”更加绚丽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