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每年的六月,都是我们家人祭奠父亲的节日,不仅仅是因为父亲节。父亲牺牲67年了,他所在部队正是参加了朝鲜战场上的最后决战一一53年6月攻势。父亲在此战中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6月,正是父亲离世的曰子。</h3><h3> 我作为父母的唯一女儿,一生只见过父亲一次,在一起呆了十五天。那是1953年春天,父亲所在部队准备赴朝作战,他想见见自己参军后出生的女儿,写信让奶奶带着我去部队。奶奶特别明事理,决定让妈妈带我南下广东韶关,当时同行的还有同村的于祥大叔的妈妈。我当时只有五岁,对于从未谋面的父亲一无所知。但是,这次随母南下的记忆却清晰的像是电影镜头一样,没齿难忘!</h3><h3> 那时候部队家属去部队的"通行证"一是巜革命军人证明书》,类似于现在的《入伍通知书》。二是父亲的一封信,重要的是信封上的地址,相当于现在的邀请函吧。最重要的是当地乡政府的证明。然后各地兵站负责接送、中转。我只记住了两处中转,一处是山海关,兵站的叔叔带我们登上了城楼参观,那是我此前从未见过的高楼。第二处是船载火车渡过黄河,人全部下车,乘船过河,车厢一节节运过去后,人再上车前行。人坐在小木船上,手能夠到水面。过长江没有印象。回程中,我的左手小拇指被车厢门轧坏了一节,现在仍然能看得出来。冥冥之中似乎是一种痛楚的提示?!</h3><h3> 清楚的记得我们到的那天,是部队派个吉普车把我们接到驻地,爸全班都来了。当天中午连队还特意改善了伙食。爸顾不得其他,一直紧紧把我抱在怀中,看着,笑着,亲着。妈说,以前他没看见爸如此笑过。</h3><h3> 父亲所在部队是炮兵,从锦州解放一路南下,解放海南岛后回驻广东韶关。我们母女来后,只要不下雨,每天父亲训练回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抱着我,有时候是背着,更多的是把我顶在头上或者脖子上,陪着裹着农村小脚的妈妈去逛营房,摸过他们擦得锃亮的火炮,还参观了那么大一排猪舍。我那时候才知道猪除了黑色,还有白色和黑白相间的,叫巴克夏,长的又高又大。</h3><h3> 原本要住一个月,可能是部队要开赴朝鲜战场,我们只能住半个月。妈妈抓紧时间帮他们全班拆洗了被褥,爸爸带我与他的战友们一起捉迷藏,⋯。夜间,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阁楼上。记得有时半夜父亲起来抓耗子,韶关的耗子大得像东北的小猫。</h3><h3> 爸爸带我们到广州玩了一天,在珠江边上的光明照相馆留下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永恒。</h3><h3> 临走,老炊事班长赠送给我们两副碗筷,两个白、绿相间的小磄瓷碗,两双象牙筷子。妈妈离开家时没舍得带走,留给了我。我参军时留在了爷爷奶奶身边。后来找不到了,我深以为憾,可是也很无奈。</h3><h3> 我和妈到家,爸的信也到了,我们离开不到一周,部队也开赴安东(丹东)鸭绿江了。听奶奶说,到了朝鲜后,爸只给家来了一封信。信中说,战事很紧,天天打仗,天天有牺牲的。他也做好了准备,一旦回不来,让叔担起责任,照顾好爹妈。</h3><h3> 有幸我在参军十二年后,在军区通信训练大队改行做了中国近代史教员,翻开抗美援朝战争史,知道父亲所在部队正是53年5月赴朝,参加6月夏季总攻的炮兵部队。正是这次战役的强大攻势与胜利,彻底把美帝与李承晚打到了谈判桌上,为抗美援朝战争划上了句号。</h3><h3> 然而,就是在战役胜利后,打扫战场、夜间拉炮后撤中,美国鬼子飞机骚扰轰炸,全连仅剩下的七名士兵,五伤俩亡,父亲是两名牺牲者之一。</h3><h3> 直到冬天,快过年了,老叔从县政府带着父亲的遗物归来,全家才知道父亲牺牲的噩耗。记得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饭后奶奶带我到二门东房宝奶奶那儿去闲坐。唠嗑间听到爷爷的长嘘短叹一一老天爷呀!老天爷!奶奶急忙出来问他,爷爷却低头一声不吭。奶奶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幸,因为她知道爷爷虽然是个普通农民,却上过九年私塾,不但饱读诗书,还是个遇事扛得住的汉子,从没见过他大悲大喜。今天这个样子,实在意外。奶奶象预感到了什么,赶紧拽着我往上房走,门开着,所有的房间都无灯光,借着月光,看到老叔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掉眼泪,两个姑趴在炕上哭,妈要死要活的往墙上撞⋯。奶奶想起,老叔今天被县里叫去,临走前告诉奶奶,说是有大哥的消息。不详的预感告诉她,一定是出了意外!她们大声问,"景云,你大哥怎么了!"老叔突然"嗷"的一声哭出声来,没等他回答,奶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把我吓得也一下子哭了起来,大人们赶紧止住各自的悲痛,叔赶紧跑过来把奶奶抱到炕上,妈拿来一碗凉水含在口中往奶奶脸上喷,嬸子用手去摁仁中,爷爷也被老姑喊了回来。大家守着好一会儿,奶奶才缓过来。她看了看大家,让妈把我带到里屋去了。那一夜,我再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大概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睡的特别沉。第二天早上,我看全家都每个人都合衣守在奶奶身边。一夜不见,奶奶不但脸色十分苍白,眼窝凹陷,额头、两鬓凭添白发,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屋顶。爷爷的帝王胡也有了白须。妈让我过去看看奶奶,奶奶把我搂在怀里,说了声"可怜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时候,我并不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一切都与之前见过的父亲有关。是啊,这就是亲人的生离死别,对于一个家庭,比天塌下来还大。对于我,从此父亲,即便是作为称呼,也永远只是在我心中呼唤。他确实永远留在了我心中!那时,我仅仅五岁⋯</h3><h3>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长辈亲朋们断断续续的介绍,父亲的影子非但没弱,反而愈加清晰。渐渐地,我心中升腾起一尊高大的身影,那是一座丰碑!将星上有他的血,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有他的命,共和国烈士册上有他的名一一张景周!26岁,用他年轻的生命铸就了女儿心中一生的丰碑!</h3><h3> </h3><h3> </h3> <h3> 父亲青少年时期证件上的照片。爸兄弟姐妹四个。爸、叔、大姑、老姑。爸和老姑像爷爷多一些。叔和大姑像是奶奶多一点。</h3> <h3> 父亲就读于民国学馆时的学生照。爸在家的时候常常帮村里的人写家信、春联。他们走了,这事儿就是叔的了。我上了小学三年级,叔把写信的事儿交给了我。初中之后,我偶尔也写写"抬头见喜"、"金鸡满架"之类的。</h3> <h3> 全国解放战争胜利后留影。这是从海南岛回驻广州后的照片。</h3> <h3> 这幅与上一片是同一照片,看来爸是特别喜欢,有照片装饰纸板衬着。是在广州惠爱西路丽生照像馆拍的。</h3> <h3> 韶关驻地?还是广州?爸拍了个有鲜花的外景。那时候没有彩照,他特意让照相馆涂了彩色。可见,爸对生活的热爱,文化才子的浪漫情怀跃然可知。</h3> <h3> 这片一定是父亲和他战友中的好朋友。爸因为有文化,曾在连里面当文书,几乎帮全连所有的战友写过家书,还负责读家信。因为他肯于助人,大家都很信任他。两个姑常说,我这傻劲儿有点儿遗传。</h3> <h3> 父亲所在的全班战友。赴朝前,爸要求下到班里,到这个班当了副班长。大家真的来自五湖四海,说话南腔北调儿的听不懂。他们跟妈说话,爸得当翻译。</h3> <h3> 父亲在横沙参加党训班的合影</h3> <h3> 我特别喜欢父亲寄回家的这张军装照,年轻的脸庞,稚气不掩帅气!这时候也就是20岁呢!英姿勃发!</h3> <h3> 我两岁时,家里专门请来摄影师,拍下此照寄给南下的父亲。照片就在家里花墙下。奶奶抱着我。一边是老姑,另一边是老叔。缺少爷爷、妈和大姑、老嬸。不知为什么,没有拍全家福。这是我平生第一个照片。奶奶抱着我,奶奶这个修氏大家闺秀,张家女主,她的主见与性格影响了我一生!可以说是我一生中超越母亲要感恩的人。</h3> <h3> 53年韶关探亲与父母团聚。我们三口人永远定格在这幅珍贵的照片中。也是我一生中见过的父母唯一合影。</h3> <h3> 53年广州留念。爸冲洗了许多片,4月30日分别邮寄给他的好友。</h3> <h3> 这是2008年9月10日我回老家,看望大姑和小表弟,同时参加一个老同学的葬礼。到凉水河去看望景寅老叔(父亲的叔伯兄弟),老叔从他的"宝匣"中取出了父亲赴朝前寄给他的我在广州拍的照片儿。后面是父亲写的留言。"景春"是三大爷的名字。</h3><h3> 凉水河是爷爷的哥哥家。我小时候爷爷带着我去过。还去过下府大姑奶家。后来我才知道,下府还有与祖太爷一起从山东登州府一起过来的亲兄弟一支人家。</h3> <h3> 这是妈去世后,小妹整理家中遗物寄给我的照片中,爸写在我的照片后面的字。估计是寄给姥爷或者舅的,妈收起来了。</h3> <h3> 这片应该是赴朝前,爸和我们一起照相时,单独拍的证件照。也是爸生前留下的最后遗照。</h3> <h3> 这是爸留下的宝贵"遗产",跟随我至今!</h3> <h3> 这是妈在韶关时,带我与爸的一位战友妻子留影,妈告诉过我她是谁,我现在记不清了。阿姨拉着我的手,显然十分相亲,可惜我忘记了她的名字。</h3> <h3> 父亲的革命军人证明书。书中说爸1948年入伍,1950年才正式发证。可见当时南下征战之艰难。直到1950年10月才稳定下来。</h3><h3> 父亲参军有一段"传奇"故事。爷奶、叔、姑及景寅老叔的先后演绎,终于让我知道了来龙去脉。此处篇幅有限,另外续篇吧!</h3> <h3> 证明书后面是母亲带我南下探亲的"通关文书"一一兵站签字。</h3> <h3> 县政府送到家中的遗物木盒</h3> <h3> 接过父亲手中枪,先辈遗志永不忘!</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