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君渐老—献给父亲

缘冰

总是以为自己足够坚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再闪泪光。可是，每当看到他写给我的那封家书时，总忍不住像幼时那样肆无忌惮地哭泣起来。

2014年，很火的一部煽情电视剧《袖珍妈妈》，想必很多人都看过吧。他的信以这个为开头：

“我的人生就像电视剧《袖珍妈妈》里的故事一样，是个袖珍爸爸。

先天体质就差的我，后天由于营养不足，身体无法发育到正常人的身高，我的内心非常自卑，对生活、对人生没有一点点信心；总会抱怨老天的不公，他不该折扣我的人生。

步入成年后，在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父母又给我出了一道难题——那是一个早春的二月，万物还没苏醒，大地还一片荒凉，天气还很寒冷。就在这个时候，父母为我抱回一个弃婴。

开始我真的不愿接受。一是不知道怎么抚养，自己觉得也没有能力抚养，再者也不想拖累父母。天地良心，仁义道德，既然这个小生灵到了这里，也许就是天生有缘，老天所赐，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就下定决心，接受了。之后就尽心尽力抚养这个生灵——对这个天生有缘，老天所赐的小女儿，也尽着仁父的义务。

她成长的过程，我不必多讲，村里人都知道。我想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天下所有像我这样的家庭以及在相似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们：不管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人生的路还是要自己去走，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去做。要快快乐乐地走过，坦然面对生活的艰辛、生活的烦恼。不管成功与否，都要用心去做，这样走过的路才会无怨无悔！

这也是女儿从小对人生的观点。从懂事起，她就选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一路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她从不计较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身世，不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会去坦然面对，对人生对生活从不抱怨。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有穷人的快乐，贫富人生又如何呢？人的一生只要付出了，奋斗了，就会有收获，就会有快乐，就是富有的人生。

我和女儿的现实生活，真的就像是一部电视剧。说真的，如果有机会，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愿意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和更多的人分享我们的故事，希望更多和我们类似的家庭也能走出心灵的误区，走向“富裕”的人生！”

以上就是信的全部内容，我万万没有想到，仅有初中文凭、从17岁辍学开始种地的父亲，竟会写出这些令我百感交集潸然泪下的文字；平时木讷、少言的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勇气写出自己的自卑和袖珍！

据奶奶说，我是出生后第五天被抱到现在这个家的。二十多年过去了，村子里至今还流传着我当年“磨人”的传说，现在很多家长都会这样教训孩子：“别哭了，你咋跟XX一样，真磨人嘞？”影响之深远，可见一斑。不错，方圆十里、将近三千人人的村里，甚至邻村的人都知道我的“光荣事迹”。我也曾和好友们开玩笑说“我的名声是哭出来的”，唯有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有人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辈子我怎么就“华丽变身”，竟成了他的“冤家”了呢。“不是冤家不聚头”，也许说的就是我俩吧。

记忆中，春天，我跑到小菜园里，总是缠着他，不让他锄草、卖菜，而是陪我去放风筝，他辛辛苦苦制作的风筝，经常被我“潇洒”地松下手中的绳放飞到空中；他只是摇头笑笑。

夏天，据说，是我折磨他的最佳时期。那时我还不会走路，他的怀抱就是我的摇篮，每当别人都在树下的席子上酣睡时，他还要转来转去，给我那种荡秋千般的感觉。好不容易听我呼吸均匀了，看我熟睡了，就小心翼翼地、像是鬼子进村似的，试探着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屁股刚一碰到那里，“哇”的一声，他的低到尘埃的愿望就灰飞烟灭了。你说这不是冤家又会是什么呢？我就是这样警觉着，就是在熟睡时也不放过我的爸爸。像我这种斤斤计较、自私狭隘的人，难道会因为秋天的到来就放弃那项“伟大的事业”么？我总是趴在他并不宽阔的肩上，或是尽情领略村南边桥头上的月色，吟唱着“月奶奶，黄巴巴，织织布，纺纺花……”的童谣；或是看他在村子东边河沿上跑来跑去为我捉来行踪不定，忽明忽暗的萤火虫，然后装进一个废旧的磁带盒里，趴在他背上，吟着童谣：“明儿（我们那里对萤火虫的称呼）明儿上俺家，俺家有个大西瓜，叫你吃，叫你拿，拿到你家喂你达（一般指爸爸的弟弟，也有称爸爸为达的）。”

据说，一个冬天的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非要吃果冻，哭闹不止，爸爸打了我，我哭着哭着睡着了，不一会就又醒了，坚持要吃果冻，如此反复两三次。无奈之下，他只得顶着凛冽寒风，冒着鹅毛大雪，叫开了“代销点”（商店）的门……

由此可见，他是一年四季都难逃我的“魔掌”了。爸爸在信中说我从不计较自己的身世，不抱怨生存的环境，是有失公允的。初中时，我是一个叛逆的孩子。常常为芝麻蒜皮的小事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总是抱怨他们把我抱到这样一个家庭中，让我吃着同龄人永远都吃不到的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龄人在和睦、温馨的氛围中成长，而我们家却是战争不断，硝烟永不消散。

爸爸总是教导我，咱们是一家人，不管遇到什么，没有过不去的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懂事了一点，不再计较往事，不再抱怨生活了。

13年寒假，我在爸爸手机上破天荒地看到一张女孩的照片，在极低的像素下，勉强可以看到某电视台的台标。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看电视时，觉得上面这个闺女可像你，就赶紧拍下来了。”平时只会接电话的他，竟会有如此高超的抓拍技术，确实令我吃惊，更让我感动——不善言语的他，却总是总是在这点点滴滴中，渗透着他对我深深的父爱。

多前年的一个秋天，我在学校劳累过度，回家休养，他一声不吭地为我买来阿胶、红枣等补品，后来还带我一起去山上采摘枸杞。一路上，他都在前边，遇到荆棘或是树枝，都会把它们推到一边，让我顺利通行。是的，他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为我做着一切，甘愿做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为我铺就一条通往成功的路。

如果一个人，把他的一切，连同他的梦想都给了你，这个人无疑是爱你的。我是多么的幸运，在茫茫人生中，能够和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女儿的“父亲”相逢相遇；只可惜“君生待我生，我生君渐老”。爸啊，这辈子子做不够您的女儿，下辈子，请让我做您的父亲来回报您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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