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太行山(二)

山人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6、几件叙事之一:</p><p class="ql-block"> 百团大战开打没几天时,我父亲所在部队作为第二梯队列队待命。</p><p class="ql-block"> 彭德怀老总来到前线,站在二梯队旁的一个小土坡上用望远镜看战场,距我父亲所在位置约三十米。</p><p class="ql-block"> 土坡有一定高度,流弹不时飞来,彭老总却毫无惧色。</p><p class="ql-block"> 约半个多小时,前线的一个团长(后来听说是183团团长)满身血迹地匆匆赶来,在彭总面前报告着什么事,看那样子又像是辩解又像是央求。彭老总大发雷霆,指着这个团长的鼻子大声训斥,还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p><p class="ql-block"> 这个团长低下头,整整军帽,向彭老总敬了一个军礼,一句话没说,掂起驳壳枪转身离去。正好从我父亲面前经过,我父亲看见他用袖子擦着眼泪,匆匆跑了。</p><p class="ql-block"> 当天夜里,传来这个团长战死的消息</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7、几件叙事之二:</p><p class="ql-block"> 百团大战临结束前几天,我父亲所在营担任某地一侧阻击任务。这天的战斗,已经从早上打到下午,整整打了一天,战士们一整天没吃东西,又饿又渴又累。</p><p class="ql-block"> 大概到下午五点多,天近黄昏,日军没有什么动静。此时部队突然接到撤退命令,我父亲接令后立即指挥连队向命令路线撤出阵地。不料此命令刚下达,日军开始进攻了。由于两军本来就相距不远,鬼子冲锋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到阵地前了。</p><p class="ql-block"> 上级撤离的命令必须服从,我父亲只好撕扯着嗓子大叫催促部队跑步后撤。</p><p class="ql-block"> 离阵地不太远有个小村庄(那时一打仗村里的百姓都跑得精光,村里见不到一个人一条狗),临近村口时,一颗子弹飞来,不偏不倚正打中跟在我父亲身后奔跑的连部通讯员小赵的后脖梗,赵大叫一声:“指导员!”,扑倒在我父亲怀里。我父亲赶忙回转身接住他,血像涌泉一样从小赵嘴里喷涌出来,瞬间浸透了我父亲的棉衣整片前襟。只见他张了几次嘴想说话,但什么也说不出,随即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小赵叫赵集贵,陕西楡林人,牺牲时十九岁。</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将小赵放到一边,站起来焦急地呼喊后面的战士赶快跑步脱离战场,这时已经可以听见不远处的日军的呜哇乱叫的声音了。</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刚起身跑了两步,感觉膝盖下的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但不痛。我父亲伸手一摸,一手是血,知道自己负伤了。因为以前有过负伤经验,所以并不在意,还继续往前跑。没跑出十几步,伤处突然钻心的疼,脚已经不能沾地了,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下。</p><p class="ql-block"> 有战士经过身边,想要扶他。我父亲严令战士迅速撤离。</p><p class="ql-block"> 部队刚跑完,小灌木丛后已经能看到鬼子的曈曈身影了。我父亲下决心忍痛站起来,靠一条腿跳着进了村庄。</p><p class="ql-block"> 村中央有个很大的石碾盘,碾盘下有个空隙,刚好能勉强容下一个人的身躯。我父亲立刻钻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钻进去不到五分钟,日本人就进村了,叽里呱啦说着日本话。</p><p class="ql-block"> 好在这个时候,天已经全黑了。</p><p class="ql-block"> 日军也不再追赶八路军了,而是准备在村庄里宿营,开始生起几堆篝火。</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一声不吭地藏在碾盘下。离他最近的日本兵大概就十五六米。</p><p class="ql-block"> 趁日本人聚到一堆吃饭时,我父亲悄悄地拔出驳壳枪,打开弹匣数了数,还有七颗子弹。我父亲自己估计这一劫是逃不过去了,于是打定主意,一旦被发现,就先开枪。枪响完六声后,最后一发子弹留给自己。他还轻轻地抬抬胳膊试了试,确定打进自己嘴里才不会碍事,因为空隙实在太小,手臂伸不开,无法对准太阳穴。</p><p class="ql-block"> 谁知日军吃完晚饭很快就成排躺下睡了,估计也是累得够呛。不一会儿鼾声一片。</p><p class="ql-block"> 一个岗哨在一百多米开外。</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硬是睁着眼防止睡着。</p><p class="ql-block"> 腿伤处还是钻心疼。我父亲估摸着是伤着骨头了,如果是像以往的皮肉伤,不至于痛得快要抽搐。</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硬是撑了一夜。</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日本人没吃早饭就撤离了村子,向西北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这才彻底松弛下来,感到又饿又渴。他看见碾盘口外有日本人用于烧篝火的高梁杆,忍痛探出身子拉了一根进来,咬着牙吃掉一大截,随即昏迷。</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事我父亲是听村民说的。一直到下午,才有人陆续回到村子,一条狗对着碾盘狂吠,人们发现碾盘下还藏着一个人,拉出来一看是个八路军。村安保主任闻讯赶来,将我父亲抬到家里照料。</p><p class="ql-block"> 四天后,部队来人把我父亲接走了,是用骡车拉的。</p><p class="ql-block"> 经野战医院确诊,小腿一侧胫骨外力性骨折。那颗子弹正正地穿过骨头。</p><p class="ql-block"> 两个半月后,我父亲重新归队。</p><p class="ql-block"> 1984年我父亲离休后,我曾陪他去了河北涉县,找到了他负伤躲藏的那个村庄。村子里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但那个石碾盘还在,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p><p class="ql-block"> 我弯腰看着碾盘下的那窄得可怜的空间,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怎么能钻进一个人去。我问父亲,他也觉得不可思议。</p><p class="ql-block"> 限于篇幅,择要简述如上。日后倘有机会,我再续写。</p><p class="ql-block"> 以此缅怀先父三十周年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