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的父亲和母亲。</p> <p> 十来年前,为纪念去逝的父亲,在父亲节写下了这段文字……。</p> <p> 打记事起,父亲最初留给我的印象,在我一生中总是挥之不去。</p><p> 一天,很少在家的父亲深夜回来,母亲张罗着给父亲煮了一碗年糕汤。那块别人给的年糕放了好久,平时我和姐再饿,母亲也舍不得给我俩吃。从末尝过年糕滋味的两姐妹,悄悄地爬下床,守望在父亲附近,四颗眼珠子都快掉进碗里。父亲大概一天没吃了,一阵呼噜声,碗已见底。父亲抹了抹咀,睡觉去了,两姐妹只得偷偷溜回床上。那年我两岁多,父母刚从农村来城里,身无分文,四处打零工,挨饿是经常的事,在农村过不下去,进城求生也不易。</p><p> 我对爷爷奶奶已经没有印象,只知道他们是饿死的。父亲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姐,下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弟弟妹妹先于父亲进城,虽然生活也艰难,但不至于饿死,父亲这才下决心进城。我父母都不识字,找不到好工作,在我工作之前,我家一直都是极其贫困的。</p><p> 父亲重男轻女,平常很少正眼看我们,一不顺心,就打我和姐。母亲说姐苯,不象我精灵,会躲着爸,所以挨的打要多些。记得有一次,不知为了啥,父亲抓住我俩,一只手拽着一个人的头发,在石子路上拖着走。不一会,我和姐的腿都血肉模糊,石子路上,两路血迹......。我和姐的腿上至今还留着那次被拖拽的疤痕。</p><p> 记得初中升高中的那一次,学校老师送录取通知书来家,父亲一见,脸一黑,说了句“不送!”,就把老师打发走了。老师一走,父亲转身抽出挂蚊帐的竹竿,劈头盖脑打将过来。打一下说一句:“你自己作主!”“你自己作主!”......,很快,二指宽的紫色布满全身,我成了斑马。</p><p> 原来,父亲要我考中专,可以不交学费还管饭。可老师说,这么好的成绩,不读大学可惜了,硬要我上普高。这下闯祸了。父亲说,要读书,没有钱,自己看着办。于是,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每天忍着一身疼痛,顶着烈日,冒着灰尘,捡二炭来卖,一个月下来,挣了八元钱。可祸不单行,由于又热,又脏,又累,我病倒了。我怕花钱,不愿去看病,躺了好几天,眼看不行了,父亲象拧小鸡一样,把瘦小的我拧进医院,八元钱所剩无几了。</p><p> 开学进校,高中班主任是一位未结婚的美丽姑娘,名叫吴巧恒。当她知道我的情况,揭开我的衣服一看,就流泪了。在她的帮助下,我免去了学费,还破例地申请到了一些生活补助。在以后的日子,吴老师成了我生活的偶象。她那手独特而漂亮的字体,全班同学都在模仿,只有我模仿得微妙唯俏。</p><p> 当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父亲从工作单位扑向家里,赶紧换了工作服,拿起通知书,拉着我的手,直奔南温泉照相馆,这是我第一次和父亲照相。父亲的脸上从此有了笑容,尽管生活依然艰辛。父亲告诉我,我的事在他单位成了一大新闻,人们惊喜地互传着,经常见到的那个捡垃圾女孩考上重点大学了。好多从不搭话的人都向他祝贺,父亲觉得特有面子。从此,父亲把我当儿子看待,再也没有打过我了。</p><p> 文革中,学校停课。父亲告诉我,有人想给我介绍对象,是一名空军军官。我执意不肯见,父亲也不强迫我。后来,我把一个串联中认识的小弟弟带回家中,父亲满心不高兴。当得知他是安徽人时,父亲便悠悠地唱道:“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湖北佬不如安徽佬......。”意思是,世上最狡猾的,是天上的九头鸟,地上的湖北佬,可这些都不如安徽佬狡猾,抢了他的女儿。</p><p> 一旁的母亲望了望男孩,胸襟一大片食物羹汤残痕,袖口上厚得发亮的鼻涕印迹进入眼帘,她摇摇头说:“桂伦今后要受苦了。”</p><p> 文革后期,我因被怀疑组织反革命小集团失去自由,父亲来探望囚禁中的我。见面时没有责备,没有埋怨,没有失望,俩人四目相望,默默无言。目光中充满了父亲的信任和支持。在厄运面前,我的父亲是个真男人。</p><p> 九七年国庆节后,我丈夫股骨骨折住院。相隔千里的父亲突然病重,要我回去见最后一面。丈夫大小便都在床上,一刻也离不开我,我左右为难。试着找了一个人替换我,可是,在陌生人面前,他怎么也无法放松,解不出来。没法,我只好打电话说回不去了。两天以后,父亲去逝。妹妹电话告之,父亲临去时,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听了嚎涛大哭。</p><p> 我从未忌恨过父亲对我的粗暴和冷漠,我懂得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的艰辛,我理解支撑着家庭男人的无奈。我要对父亲说,未能见到最后一面,让我至今时时内疚。爸,我是爱你的。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尽管这份爱是如此的沉甸甸,我不怪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