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已经有二十年没喊过爸爸了,他去了天国。从66年至73年之间我的生活里基本没有母亲这个概念,在学校里也从不敢说妈妈两个字。这七年里是父亲与我们四姐妹相依为命担惊受怕,度过了一个个漫漫长夜。</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今天读了戴煌的李九莲之死,让我惊出一身冷汗,大有死里逃生的感觉。我妈妈在WG初期根据林彪在红宝书上的前言,分析出Lin要害伟大领袖,两次上北京上访贴大字报。那时母亲年轻记忆力极好,与红卫兵辩论,引用起M选,都是直接说出第几卷第几页第几行,这下闯了弥天大祸,那是要杀头的罪。我的舅舅和大表哥得知消息赶到上海,将从北京回家的母亲趁公安还未上门之前把她带回了娘家扬州,想办法弄了一张母亲精神分裂的证明,有了这张证明,母亲逃过死劫,作为现行反革命被判入狱,投入提篮桥监狱直到73年底才刑满释放回家。73年底林彪已摔死温都尔汗,但母亲还是作为现行反革命打扫厕所监督劳动,直到粉粹四人帮WG结束后母亲才得到平反重回教师岗位。</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每个月的探监日,爸爸总是在天不亮就将我们姐妹叫起,赶乘第一班公交车去监狱外排队。夏天还好,如果是冬季滴水成冰,在监狱外排二个多小时的队,真是冷,冻得瑟瑟抖,寒风直钻入怀,双脚直跺地,脚趾还痛得不行。每次探监爸爸总是排在第一批,只为能在第一时间见到妈妈。整整五年没有脱过一次班。那个年代,划清界限都来不及,只有我的爸爸他遵守着结婚誓言:“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我将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我们也读懂了父亲对母亲的爱,无论再苦再难,顶多大的压力,父亲都要让母亲安心我们全家都爱着她,这是对我母亲最大的心理安慰。</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这几年里,我常常看到父亲的孤独和苦闷。有一年春节,去外地农场的二个姐姐没有回家探亲,家里异常的冷清。爸爸躺在床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我看了非常害怕,生怕爸爸想不通又做傻事(我爸在批斗抄家最厉害的时候,已经自杀未遂过两次。)我真的好害怕,又不知怎么安慰他,只能是相对无言肆意泪流。</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爸爸有时会拿一两毛钱让我去给他买二两绿豆烧白酒,就着花生米一个人默默地喝闷酒。有些人一喝酒话就多,而我老爸平时话就不多,酒一喝就更没话了,脸色刷白成铁青色,那种借酒浇愁愁更愁的滋味直到现在还映在我的脑海里。</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几年,正是我们几个孩子长身体的时候,物资紧张一切凭票供应,但已有几年没有发布票了。怎么办?爸爸就将车间里加工零件用剩下的作为废料的砂皮布收集回家,到深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废弃砂皮布放在大锅里用大火煮开,一直煮到砂皮布上的铁砂发软,然后趁着滚烫的水将砂皮布上的砂用手揉搓下来。搓干净以后再放在漂白水里浸泡褪色,等集到一定数量再用颜料染色。我就负责将处理好染过色的砂皮布用熨斗烫平,剪去毛须,再一块块用针缝起来。我家的缝纫机抄家时被抄走了,只能靠手工缝纫。等把布缝成了一大块就可以裁剪衣物了。那时我们的棉袄、甚至内衣裤都是用这个砂皮布做的。</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家住的是新村公房,共有五层每层四户人家,除底层外公共楼道楼梯全部是木地板铺就。从入住起就形成了每层公共部位的清洁由住户包干,每户轮流负责每天打扫拖地一个星期。我家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两家合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我爸就要我轮到隔壁邻居拖地时就帮他们打扫。隔壁邻居老太太是居委会主任,我家经常半夜煮洗废砂皮布的动静贴隔壁邻居不会不知。由于我帮他们打扫卫生,隔壁的居委会主任也就只装不知。现在想来我老爸还真是有点老谋深算。</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爸是湖南长沙人,来上海几十年还是一口湖南话,他性格内向,为人却有着湖南人的豪爽大方。我二姐从黑龙江回家过年探亲,千里迢迢带回的葵花籽、大豆等稀罕货,我老爸二话不说每户各一大碗,楼上楼下家家送到,最后留给自己的还没有送给别人的多。</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我的记忆深处还有两件事情始终不能忘怀。我家住在新村的第一排公房,门前是一条通往外省市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长征人民公社的蔬菜种植区,清澈的河流从大片的农田中蜿蜒流过。我小时候玩耍最多的地方就是马路对面的农田,经常去捉蝴蝶;安静的时候就是喜欢坐在窗前画对面的农舍。这样的情景现在还经常出现在梦中,真的是魂牵梦绕了。</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因为临窗是一片开阔区,没有住户,所以小时候我的家也从来没有用过窗帘。一年夏天高温,我家朝东,火辣辣的太阳直接晒在靠窗桌子的钢化玻璃板上。到了夏季上午家里满室都是太阳,全家人都躲在朝西面的厨房阳台里。厨房里的水烧开了,我就提起水壶去房间灌热水瓶,顺手将水壶放在了桌子上。等灌好水出来大概一刻钟左右,爸爸去房间看到桌子上的钢化玻璃碎成了颗粒状,他一口咬定是我用老虎钳砸的。因为在这之前老爸在卫生间修抽水马桶,曾要我拿老虎钳给他。因为这段时间只有我一人去过房间,我是浑身的嘴也说不清,大姐在旁做我思想工作要我承认是我砸的。实际上钢化玻璃是经过太阳的暴晒,又遇上开水壶的放置,两下夹击的自然爆裂。因为是钢化玻璃,我们过去经常将开水放在上面都没事,哪知这天正遇高温就爆裂了。但我却吃了冤枉官司白挨了一顿打。也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威逼利诱、屈打成招;抗拒从宽、坦白从严。</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自小喜欢读书,尤其喜欢数学。读初中二年级的一天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吃完午饭我就急匆匆地要去上学。那天我爸心情不好,把气撒在了我的身上。他说读书有什么用?书读多了还要闯祸。他不让我去上学,我伤心得哭了。我知道爸爸苦闷难过,但不能不让我去读书呀!而且我又是那么的喜欢读书,在那个年代,书是我最好的朋友,简直成了我的命根子。最后我赶到学校时,班主任老师问我为什么迟到这么长时间?一语未了,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泪鼻涕和着一起喷涌而出,把个班主任也搞懵了,让我赶快坐下。</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两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爸爸不知你泉下还记得吗?</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都是看着爸爸对妈妈的爱长大的,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爸爸就是我们的榜样,爸爸就是我们的偶像,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将来如果能找到像爸爸对妈妈那样好的男人就是最幸福的!</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爸爸离开我们二十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还一直留存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小时候因为妈妈事业心特别强,给学生上课总要很晚才回家,爸爸总是准时烧好一小锅大米饭(那时候我们家配给的大米都让给妈妈了)泡好一杯茉莉花茶,妈妈进门爸爸接过妈妈的包,递上拖鞋,这温馨的一幕永远留存在我的心里!小时候照顾我们最多的也是爸爸,妈妈的角色经常被爸爸替代了,就连春节前给我们洗澡的也是爸爸,更别说日常照顾了。</span></p><p><br></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还清楚地记得一件事情,三年自然灾害后期,二姐才十岁,拿着家里的购粮证和钱 去粮店买大米,在排队的时候被一个壮汉一把抢走了,二姐还没有回过神来,大汉一溜烟没影了,二姐懵了,这可是我们家半个月的口粮啊!二姐拿着一个空口袋跺着脚大哭😭 ,她才十岁啊,现在的孙子十岁,还不放心让他独自外出呢,而二姐已经要承担起不少的家务。二姐一路哭着跑回家,到家以后爸爸听到被抢走了购粮证和钱,二话没说劈头盖脸对二姐拳打脚踢,打得二姐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而后又拎着二姐的耳朵, 一路到粮店去兴师问罪,二姐疼的呲牙咧嘴,我和妹妹也一路哭着跟在后面。路人好奇的看着我们这对父女,不明白这小姑娘是否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当然抢劫犯早跑的无影无踪了。这次打二姐永远没有忘记,直到十年以后,二姐探亲回上海,和爸爸聊起往事,问爸爸当初为何狠心打她,爸爸叹了一口气说:哎,小妹子啊你不懂,那时候半个月的粮食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啊,其实打了你以后我也心疼啊!写到这,我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二姐早已说过:“爸爸,我原谅你了,其实我长大以后已经原谅你了,你为我们付出太多,而我们有能力报答你的时候你已经离开我们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今天“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的含义我好像有了更真切的体会!</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家是女性的王国,我妈加上我们四姐妹,爸爸成了孤独的人。平时我们都是围着母亲转,忽略了爸爸,也从来没有写过爸爸。今年是爸爸去世二十周年,爸爸的音容笑貌点点滴滴又浮上心头,爸爸我想你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1976年,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楼下正好遇见了爸爸。爸爸说我们去照张照片?我说,好啊!于是爸爸骑自行车载着我去了曹阳照相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1965年WG前一年所拍。爸爸妈妈、大姐、二姐、我和妹妹。</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WG期间,妈妈不在家,二姐已去黑龙江。爸爸、大姐、我和妹妹。那时候我身上的衣服已是补丁叠补丁。已是穿长袖衬衣的季节,我却因为没有衬衣只能贴身穿一件外套。</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1988年元旦,爸爸和妈妈抱着我的儿子,儿子那时六个月。</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是1991年5月1日在我家。爸爸、我和妹妹。</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