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无聊烟

邓和村

我走进士多店，瞄了很久，目光落在一包中华烟上。老板娘有点臃肿，在逼仄的小店里很少活动的原因，不耐烦地催着：“要点什么呀？”“拿包硬盒装中华烟。”老板娘递过烟，没有吱声，低头玩手机，压根不担心不给钱。“再拿个火机。”老板娘机械地顺手递过。我给了钱出了店门，在这专业市场的路上，找着这么个小店相当不容易。

站在路边，不知道往哪边走，因为没有确切想去的地方，想等着要做的事。一脸惘然，站在那，行人稀少倒没碍着谁。我怎么突然想起买烟了，而不是买水买零食，有点错愕。我慢慢撕去封口的塑料纸，小心抽出一支夹在指间，看上去很业余，点燃烟啜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烟盒火机想放在衬衣口袋，摸摸衬衣竟然没有口袋，省布省到家了。塞在裤袋里鼓鼓的，有点不舍，怕压坏烟盒。

　　烟点燃了，吸与不吸，都很快烧完。我仿佛害怕浪费粮食一样，又吸了几口，分不出好坏，烟圈聚了又散。我见过很多烟，包装非常精美的。后来有规定，盒子大半印着“吸烟有害健康”，唯美的图案失去些意味。我不能准确说出烟里有多少的有害物质，每种有害物质的具体危害。一次发现有院士专门研究这东西，还获奖无数，想到这，我莫名其妙呵呵笑了出来。

小时候，烟丝放在袋子里，用烟纸卷成喇叭状，抽几口就没了，得卷第二支才算过瘾。卷烟时用嘴唇舔一下手指，迅速分开烟纸粘合烟卷，一气呵成。我试着学习卷烟，效果不太理想，大人收回烟卷，将烟和烟纸重新归位。这一道简单工序其实是“无它，唯熟而已矣”。

点烟多用火柴，擦点火柴时硫磺硝石味道相当特别，非常好闻。若逢生火煮饭，不想浪费区区一枚火柴，拔出烧得正旺的柴火点着，烟头那点火星和柴火交错一起，简单粗野但不失大气。

祖先用火的历史就是人类前进的历史。《狼图腾》里有个章节描写了一人一马一个手电，就驱散了狼群，平安回家。如果不是火，人和马早就是成狼的晚餐。

晚上纳凉，在门坪上，在石头上的乡亲们，没太多的言语交流。乡村的夜原始般的安静，时灭时亮的就是烟头，一眼看去就知大概几个人。凑前去索要烟，也没有言语，接过点着，找个位置或站或坐默默抽着。

村头的叔公第一次用打火机时，险些被窜起火苗烧了胡须，从那以后，每次点烟都小心翼翼，生怕重演。田间地头，有时风大，大人将头深弯下，好象埋进肚子，勉强点燃香烟，那种如中奖般的样子，好不惬意。坐在茶几旁，偶尔接过好烟，端详半天，有些字母样的，根本不知所云，还是礼貌性频频点头，碎碎念着“好烟好烟”。套用鲁迅说法“要他说出好处和妙处，仿佛没有印记和影像了”。

香烟有了过滤嘴，仿佛一下子高级了许多，后来从过滤嘴的长短精致与否，大概也能估摸出烟的价格。

　　父亲抽烟分不清好烟差烟，至少没听他评论烟的好坏。时常看他艰难从盒里取出烟，然后摁摁封口重新密封。我很少劝父亲不要抽烟，父亲很少说我别抽烟。我看他点着烟、眯着眼，不是陶醉不是过把瘾，全然活在自己才懂的世界。抽烟难免烧烂裤子被子，说过之后，依然倔强地抽着，抽着抽着就一辈子。

小松与我一起聚餐，一顿饭下来，愣是没给我一支烟，她以为我不抽烟，就不殷勤。我盯着桌上漂亮迷人的烟盒，听她讲收藏投资、汽车字画、名人趣事。没人跟她一块抽烟，她倒自得其乐。离开时，她妥妥收起烟和精致火机，我的希望戛然而止。小柳喜欢将烟几乎塞我嘴里，恭敬点着，我抽了许久不敢熄了，也不敢贸然提前离开，吸到大半熄灭，如获赦免般的喜悦。

我对抽烟的人充满羡慕和尊重。马路上曾见女子挎着大包，时而叼着，时而夹着，我回头看了看，无聊地想，多帅气多霸道，没理由的佩服。

暑假，村子的大人们在田里干活，戴斗笠太重，戴草帽碍事，干脆在太阳底下暴晒，背心偶有小洞，皮肤晒得黝黑发亮，雨滴落身上如同打在荷叶上一样，每一块肌肉都是天生而成，没有健身房精雕细刻的轮廓。几乎都含着烟抽着，两手忙着其他事。力量与美，线条与背景就是那样和谐。

小区保洁员也时常含着烟，分检着垃圾，收获着幸福。我们没有碰撞交流，他的世界我不懂，我的想法他不猜，彼此相互都是过客，眼神空明澄澈。

抽烟让人嫌弃无非烟灰与气味。然则，如在村子里和道路中抽烟，情况这不一样了，率性而为，那叫悠然自得。有人先入为主，并没太多的烟味和二手烟吸入，一脸的嫌弃样，看着倒有演的样子，实无必要。二手烟要多大的量，多么专注的吸，才能影响健康，谁也不知道，看不见摸不着的事。鼻子不畅时，我点了艾条熏一熏，夹在手指间，神似雪茄好不气派。

烟后来成为聊天引子，关于烟的趣事多了，聊着聊着就打开话局。如果抽烟赋于太多场面的东西，多少有点浮躁。抽烟毕竟私人的事情，矫情就过火了。

闲茶闷酒无聊烟。烟的世界里，只有抽烟人自己懂。晚上走路时，点燃起一支烟如朋友同行，闲时点烟如有人听你倾诉。实在想不出什么，至少手里有把玩的东西，拆烟点烟吸烟弹烟灰，每个程式都是磨练修行，急不来，快不得。

　　琴棋书画诗酒花。如烟早些引入我国，就是人生八大事了。这些都是楔子，非如此不能成事？也不全是。正如我们不能完全说李白靠酒写了《将进酒》，白居易靠琵琶写了《琵琶行》，路遥靠抽烟写了《平凡的世界》，主要是他们出众才情和悲悯情怀成就不朽著作。

“借个火”“给支烟”，那是电视电影里过渡的情节，想表达远非如此，可怕的是，一些导演将抽烟无限制拉长，似乎要表达人物内心挣扎的过程，这才浪费时间呀。

以往，烟和书放在一起，伸手可及，偶尔翻翻书抽抽烟。如今，烟和手机放在一起了，抽烟看手机倒也相互成全。酒，不可能将时光拉长，总会在某个点上断片。茶，也不可随时服侍左右。烟，想起时它时，伸手可取，抽着烟惦念某事或抽身事外，如果伸手摸了摸口袋，怅然若失，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拯救。

常有这样的对话。“什么时候戒掉的？”“都快一年了。”“决心真大。”“怎么又抽回来了？”“哎，戒不掉，没办法呀。”“没事，少抽点。”“可不？！”接下来，抽烟的继续，没抽的在旁玩着手机。

小时候以为，等我赚钱时，想买可乐就买可乐，想抽烟就抽烟，那才自由。自由到了时候，一切仿佛不是原来的样子，抽烟不是当年帅气的样子。等，等我如何如何，很多时候成了借口。我无法读懂别人世界，正如我至今没爱上抽烟。